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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七


  許平君沒有立即回答,好一會兒後,才漠然地說:「滿朝文武不是都已經認定霍成君是未來的皇后了嗎?前段日子還有個姓公孫的女子進宮侍寢,只是沒有慶祝而已。」

  雲歌垂目看著一塊小小的木炭,從紅色漸漸燃燒成灰色。這位公孫氏女子聽說是一個普通侍衛的妹妹。她入宮不久,劉詢又將她的哥哥公孫止調到了范明友手下。此事讓霍光很是不快,不過劉詢行事謹慎小心,下旨前小心翼翼地請示霍光,似乎霍光不同意,他就不會下旨,此舉讓霍光裡面難受,外面風光,所以即使難受也只能幹忍了下來。

  孟玨道:「今日葬禮前,幾個親近的臣子陪著陛下時,張賀說,葬禮後就該立後了,想先問一下陛下的真實想法,陛下的回答出乎眾人意料。」

  許平君豁然抬頭,緊盯著孟玨,「出人意料?」

  「陛下說起他貧賤時常佩戴著一柄劍,雖不是寶劍名器,可是此劍伴他微時,不離左右,如今不見了,他念念不能忘,所以希望眾位臣子代為尋找。」

  仿若掙脫烏雲,跳出黑暗的太陽,許平君眼中刹那綻放的喜悅,讓她整個人亮如寶珠,映得滿堂生輝。

  孟玨對即將出口的話有了幾分不忍,「不要做皇后。」

  許平君不解:「為什麼?」

  孟玨斟酌了一下,說道:「皇后的位置,霍成君勢在必得,你爭不過她。」

  許平君毫不在意地一笑,顯然未把孟玨的話當回事,反倒半開玩笑地說:「雲歌如今可也是霍小姐呢!孟大哥你當著霍小姐的面說霍家是非,當心雲歌不樂意。」

  霍光接雲歌進府後,對外說雲歌是他已過世夫人的遠房親戚,失散多年,好不容易相認,憐雲歌在長安孤苦,把雲歌認作了義女,改名霍雲歌。聽說因得霍光愛憐,就是霍成君見了雲歌都要恭恭敬敬地叫姐姐,所以霍府上下,竟是無一人敢對雲歌不敬。許平君雖猜到事情肯定不像霍光說的那麼簡單,病已也曾叮囑過她,讓她見到雲歌時,打探清楚究竟怎麼回事。可她心中自有自己的主意,她認識的是雲歌這個人,不管雲歌姓霍姓劉,是貴是賤,她只知道雲歌如她親妹,那些紛紛紜紜的外事,雲歌願意解釋,她就聽,雲歌不願意,她也沒那工夫理會。

  雲歌苦笑著說:「姐姐心情大好了就拿著我戲耍?霍成君早認定皇后非她莫屬,姐姐若不想蹚這潭渾水,這個皇后還是不要當的好。」

  許平君反問:「我的夫君已經下了潭,我能只站在岸邊,袖手旁觀嗎?」

  孟玨心頭另有思量,劉詢的「尋故劍」真的就是「故劍情深」嗎?可是許平君眼睛內的喜悅太過耀眼,那麼單純的女兒心思,那麼熾烈的渴望,是這段日子以來,他見到的最乾淨的美麗,讓他遲遲不忍擊碎。可是……他不是早已經擊碎過一雙懇求相信的眸子嗎?他不是早已經習慣看鮮花下面的腐葉了嗎?

  「平君,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陛下封了你為後,你就站在了刀鋒口上?陛下想要爭取天子的獨權,霍氏想要維護家族的權勢,他們之間的矛盾彙聚到後宮,你首當其衝。陛下封你為後並不難,不過是一道詔書。以霍光一貫的性格,他絕對不會和皇帝正面衝突,可你拿什麼去守住皇后的位置?陛下如此做,已經將你置於險地,是用你的安全在換取……」

  許平君斷然說道:「孟大哥,你不必說了,你說的道理我明白。我想這也是病已為什麼想要我做皇后的原因。他在朝堂上已經被霍光左右牽制,他不想後宮再被霍氏把持,那是他的家,他需要一個可以安心休憩的地方,而我願意在他休息時,做他的劍,護他左右。他是我的夫君,從我嫁他起,我已立志,此生共進退!我相信他也會保護我,因為我是他的妻!」

  雲歌聽到孟玨話語下流轉的暗示,本來寒氣陡生,才想深思,可聽到許平君的鏗然話語,卻又覺得本該如此。愛一個人,本就該與他共進退、同患難,如果她當初也有許姐姐的義無反顧,她和陵哥哥至少可以多一點時光,可以再多一點快樂。

  孟玨似對許平君的選擇未顯意外,仍舊微微笑著,「以前,我一直覺得劉詢比我幸運,後來,覺得我比他幸運,現在看來,還是他比較幸運。」

  雲歌唇邊一抹冷笑。

  許平君看到他們二人的樣子,心中不安,驀然間一個念頭竄進腦海,孟玨究竟為什麼要打掉雲歌的孩子?病已又究竟做過什麼?如果有一日,雲歌知道病已所做的一切,自己該怎麼辦?

  孟玨好似完全沒有察覺雲歌的敵意,對雲歌說:「你既然住到了霍府,有了自己的宅院,有個人就該還給你了,省得留在我這裡礙眼。」

  于安從室內出來,跪在了雲歌面前,「老奴辦事不妥,讓姑娘這段日子受苦了,還求姑娘看在……看在……讓老奴繼續服侍姑娘。」

  雲歌腦內轟然一聲大響,痛得心好似被生生剜了出來。

  在她的記憶中,驪山上的最後一夜,畫面一直模糊不清。她只是睡了一覺,而他其實一直都沒有離開。

  在她的記憶中,他仍倚在夜色深處的欄杆上賞星,似乎只需一聲輕喚,他就會披著夜色和星光,走進屋內。

  在她的記憶中,他只是暫時出了遠門。他一定是不放心她,所以打發了于安來,一定是……

  許平君看雲歌捂著心口,臉色慘白,忙去扶她,「雲歌,你怎麼了?」

  雲歌搖搖頭,臉色恢復了正常,她對於安說:「陵哥哥都已經讓你來了,我當然不會不願意了,只是我現在暫時住在霍府,不知道你願意去嗎?」

  于安簡單地回道:「姑娘住哪裡,我住哪裡。」

  雲歌忽想起一個人,開口問道:「富裕在哪裡?」

  孟玨說:「在我這裡,我命他也跟你過去……」

  「不用。」雲歌對許平君說,「姐姐,你還記得富裕嗎?就是我們在溫泉宮認識的那個小宦官。」

  許平君笑著點點頭,「記得,大家是患難之交,怎麼會忘記?後來我在宮中也見過他的,他對我極好。」

  「如果姐姐決定了當皇后,就讓富裕做椒房宮的主管吧!他在宮裡已經有些年頭,熟知各種宮廷規矩,又和如今服侍陛下的七喜、太皇太后的六順這幾個大宦官都有交情,姐姐若要辦什麼事情,他都能說得上話。」

  許平君已在宮內住了一段日子,深知那些看著不起眼的宦官和宮女在整個未央宮的重要性。宮裡的一舉一動都離不開宦官宮女,可她對這些一直尾隨她左右的眼睛,總是不能放心,想做什麼,也總覺得不稱心。可她出身貧賤,並無外戚可倚靠,自然也無人幫她操心這些事情。未料到雲歌心思轉得如此快,轉眼間,已經幫她解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不禁喜道:「當然好!」

  盆中的火炭已經快要燒盡,許平君卻遲遲不想說離去。在熟悉的舊屋,大家圍爐而坐,除少了一個人以外,一切都好似和以前一樣,她眷念著熟悉的溫暖,不想回到冷清的未央宮。

  雲歌卻是沒有絲毫留念,炭火剛熄,就站了起來,「姐姐,走嗎?」

  許平君只得站起,孟玨將一把舊傘遞給許平君,許平君微點了下頭示謝,一手撐著傘,一手牽著雲歌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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