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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劉詢登基,劉賀惹不出大亂子,但如果劉賀登基,劉詢不死,漢室江山將來必亂,苦的是天下萬民,所以一定要劉賀一登基,立即下旨賜死劉詢。」

  上官小妹凝視著手中的國璽、兵符,只覺肩上沉甸甸地重。她以為她的一生就是一顆棋子,沒有料到江山社稷、黎民蒼生竟然有一天會都壓在了她的肩頭。

  劉弗陵長歎了口氣,眼中有歉疚,「這些事情本不該讓你承擔,可除了你,朕實在找不到人……」

  小妹嫣然而笑,「陛下,臣妾很開心,臣妾是你的皇后,享受萬民的叩拜,讓社稷安穩,黎民免受兵戈,都是臣妾該做的事情,臣妾定當盡全力把國璽、兵符安穩地交給新帝。」

  「朕給劉詢安排了幾個人,其他人倒罷了,趙將軍卻是個死心眼,所以朕還會特意留一道聖旨給他,若是劉賀登基,那道聖旨自會傳到他手中,若劉詢登基,這些事情,你就從來沒聽過。」

  小妹用力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忽又想起一事,「劉賀登基,容得下劉詢,劉詢登基,卻只怕容不下劉賀,陛下可有什麼安排?臣妾心中有數,也好便宜行事。」

  劉弗陵微微笑了笑,眼中卻是憐惜,「小妹,不要辜負了老天給你的聰慧,應該用聰慧讓自己幸福。」

  小妹低著頭不說話。

  「朕已經命劉詢寫了一道旨意,承諾不傷劉賀和于安性命。」

  小妹嘴角微翹,帶著幾分淡淡的嘲諷,「他現在為了得到皇位,自然什麼都肯答應。」

  劉弗陵微笑著沒有說話,凝視了會兒小妹,說:「朕派人送你回長安,你……你以後一切小心。」

  小妹未動,抬起頭,定定地看著劉弗陵。眼中所有的感情,第一次未經任何掩飾地流露出來,劉弗陵只淡淡笑著,似乎什麼都懂,又似乎什麼都未懂。

  小妹輕聲請求:「皇帝大哥,臣妾可不可以留在這裡照顧你……」

  劉弗陵將國璽、兵符包好,放到小妹懷裡,溫和卻堅決地說:「小妹,以後照顧好自己,你前面的路還很長,外面的天地也很廣闊,不妨把十五歲前的日子當作一場夢,所有的人和事都是一場虛華,夢醒時,一切都可以忘記。」

  劉弗陵縮手時,小妹突地拽住了他,劉弗陵呆了一下,未再抽手,只淡淡地看著她,淡然的目光中有了然,有悲憫,還有歉意。

  他的手指冰涼,小妹多想能用自己的掌心溫暖他,「大哥……」小妹眼中淚意滾滾,「我……我……」

  劉弗陵點了點頭,「我都明白。」

  小妹雖心如刀割、萬般貪戀,可還是一點一點地放開了他的手,笑著抹去了眼淚。這一場心事終究再不是她一個人的春花秋月,即使最終是鏡花水月,畢竟他曾留意到,他懂得。

  她向劉弗陵行禮告退,卻不顧君臣禮儀,一直凝目注視著他,似想把他的一切都銘刻到心中。

  她微笑著退出大殿,微笑著坐上軟轎,微笑著吩咐宦官起轎,可當轎子抬起的刹那,她卻淚如雨下。

  雖然下著大雪,但抬轎宦官的步履絲毫未受影響,不大會兒工夫,溫泉宮已經要淡出視線。

  「停!」小妹突地喝叫。

  宦官立即停步,轎子還未停穩,上官小妹就跌跌撞撞地跳出了轎子。

  六順本以為皇后突然想起什麼未辦的事情,卻不料她只是站在轎邊發呆,仰頭癡看著山頂,不言不動。

  雪落得十分急,一會兒的工夫,小妹頭上、身上就已經全是雪。

  六順怕皇后凍著,彎著身子走到皇后身側,低聲說:「皇后娘娘,時辰不早了,該起程回宮了。」一抬眼,卻看見皇后滿面是淚,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心中黯然,靜靜地退了回去。

  小妹呆呆地站了許久,慢慢轉身,緩緩向山下行去。至少,現在,我們仍在同一山中。

  六順請她上轎,她好似未聽見,只一步步自己走著。

  白茫茫的天地間。

  一個嬌小的身影迎著風雪,艱難地跋涉。

  蜿蜒的山道上,一個個淺淡的腳印印在雪地上。

  北風吹動,雪花飛舞。

  不一會兒,山道上的足印就消失了。

  只一條空蕩蕩的山道,曲折蜿蜒在蒼涼的山間。

  今年的雪甚是奇怪,停一停,下一下,一連飄了十幾日,天都不見轉晴,山道被封,很難再通行。

  溫泉宮好似成了紅塵之外的世界,劉弗陵完全不再理會外面的事情,和雲歌安安靜靜地過著日子。

  他心痛的次數沒有以前頻繁,可精神越來越不濟,一旦發病,昏迷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夜裡,雲歌常常睡著睡著,一個骨碌坐起來,貼到他的胸口,聽他的心跳,確認聽到了心跳聲,傻傻地一笑,才又能安心睡去。

  有時候,劉弗陵毫無所覺;有時候,他知道雲歌的起身,雲歌的傾聽,當雲歌輕輕抱著他,再次睡去時,他卻會睜開眼睛,一邊凝視著她疲憊的睡顏,一邊希望自己不要突然發病,驚擾了她難得的安睡。

  原來,當蒼天殘忍時,連靜靜看一個人的睡顏,都會是一種奢侈的祈求。

  情太長、太長,可時光卻太短、太短。

  也許兩人都明白,所能相守的時間轉瞬就要逝去,所以日日夜夜都寸步不離。

  白天,她在他的身畔,是他的手,他的眼睛,她做著他已經做不動的事情,將屋子外的世界繪聲繪色地講給他聽,他雖然只能守著屋子,可天地全從她的眼睛,她的嬌聲脆語,進入了他的心。方寸之間,天地卻很廣闊,兩人常常笑聲不斷。

  晚上,她蜷在他的懷中,給他讀書,給他講故事,也會拿起簫,吹一段曲子。他已經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了,可她的簫技進步神速,她吹著他慣吹的曲子,婉轉曲調中,他眼中有眷戀,她眼中有珠光,卻在他歉疚地伸手欲拭時,幻作了山花盛綻的笑。他在她的笑顏中,明白了自己的歉疚都是多餘。

  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如往常一般,雲歌給劉弗陵讀南疆地志聽,在先人的筆墨間,兩人同遊山水,共賞奇景,讀了很久,卻聽不到劉弗陵一聲回應。

  雲歌害怕,「陵哥哥。」

  臉貼到他的心口,聽到心跳聲,她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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