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一八六


  「我笑你梳錯了頭髮,都進了我劉家的門了,怎麼還一副姑娘的打扮?」

  雲歌臉「騰」地紅起來,羞歸羞,氣勢卻是不弱,惡狠狠地瞪著劉賀,「一雙賊眼睛,整天就知道瞄女人!哼!你若再敢對長輩不尊,胡搗蛋,我可叫他打你板子了!」

  劉賀大笑起來,只是笑聲雖洪亮,卻聽不出一點歡愉的意思。

  「你怎麼了?有什麼煩心事嗎?」

  劉賀吊兒郎當地看著她,笑嘻嘻地說:「我能有什麼煩心事?我啊!我快樂得不得了。你懷裡鼓鼓囊囊,抱著的是什麼?」

  「我做的菜。」

  劉賀一聽來了興致,「自從『雅廚』消失,我可是很久沒吃到一口像樣的菜了,都有什麼好吃的?」

  雲歌將食盒遞給他,「紅衣姐姐呢?」

  「在山下。」

  「那你帶下去,和她一塊兒吃點吧!順道幫我給她帶聲好。」

  食盒不大,卻很精巧地做了兩層,第一層放了兩道菜,明月鴿松、翡翠玉帶。明月鴿松鮮嫩清香,翡翠玉帶色澤明豔,讓人一看就生食欲。第二層放了三道菜,一盤五色雜飯,一盤盛放著兩個滾圓的團子,只聞幽幽清香,卻看不出來用什麼做的,還有一盤看著像紅霞白雲湯,可紅霞白雲湯應該是湯水,這盤菜卻是晶瑩剔透的凝膠狀。

  「這究竟是不是紅霞白雲湯?」

  「算是,也不算是。前面的用料都一樣,挑選色澤鮮豔的陳年臘肉,配豆腐做湯,不過湯料里加了一味比較奇怪的東西。」

  「什麼?」

  「桃樹的樹枝上常會有一種液體流出,幹後凝結成半透明的膠體。『桃膠』剛流出時清香撲鼻,比桃花還香,把分泌不久的桃膠採集回來,放置在密閉的瓦罐中保存,入湯、入菜皆可。」

  劉賀嘖嘖稱奇,用此入菜,第一次聽聞,虧雲歌想得出來。

  「這是什麼?聞著有股梅花的香味。」

  「雪醉梅蕊,把南邊進貢的一種稻穀磨碎成粉,用陳年的梅花酒作引,入口軟糯,只是不易消化,所以不可多吃。吃的時候,用銀刀從中間切開,還可以看到兩朵梅花並蒂開放,配著外面的白色,就好像開在雪中的梅花。」雲歌一面說著,一面去蓋食盒,「小心涼了,要吃就快點去吃。」

  雲歌在這些菜中花費的心思非同一般,看她先頭還珍而重之地捂在斗篷下,現在卻是說給就給,毫不猶豫,劉賀笑問:「我和紅衣吃了,你們吃什麼?」

  雲歌笑眯眯的,眼睛彎彎如月牙,「宮裡還有大廚房,我們就將就一頓唄!只望你吃了美食後,能真心笑一笑,不要再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看得人……」雲歌做了個打寒戰的動作。

  劉賀腦子裡閃過月生醉酒的畫面。

  「她……她笑起來時,有一雙像月牙一樣彎彎的眼睛;說話時,像駝鈴一樣好聽;站在那裡時,像一棵樹一樣漂亮……」

  他當時嘲笑月生,「駝鈴是什麼?就是銅鐵的鈴鐺,那聲音好聽嗎?銀鈴一樣的聲音還差不多。女人像樹一樣,能漂亮嗎?像花一樣才算漂亮。」後來才明白,對曾在沙漠中掙扎過的人而言,駝鈴聲就是人間最動聽的聲音,綠樹就是世上最動人的景色。

  「月賢弟,你不會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吧?難怪我送給你的姑娘,全被你退回來了。你放心,只要你喜歡,她就是天上的七仙女,我也給你弄來……」

  一句玩笑,卻讓醉意闌珊的月生勃然大怒,人都立即被氣清醒了。

  「你胡說什麼?你以為人人都像你?當年我年紀小,又因為吃了不少苦,性子偏激狹隘,人家救了我,我卻連謝都不肯說,這些年道理懂得越多,越是愧疚,我是真心感激他們。」

  看著月生鐵青的臉,他知道他說錯話了,以月生的性格,若真喜歡一位姑娘,反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連忙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言語造次了。」

  ……

  「喂!你在想什麼?」雲歌在他眼前搖手,「你今天究竟怎麼了?」

  「不小心想起了一位故人。」劉賀搖搖頭,高聲朗笑起來,「好!我收下你的食物,不過我也不會白收你的東西,所以就不謝你了。就此告辭,來日有緣再會。」話一說完,他就笑著向山下大步行去,在屋簷下躲雪的隨從們忙跟上去。

  漫天雪花中,他在快速地遠去,似乎仍能聽見他的笑聲,可那笑聲伴著風雪,總覺得透著股悲涼無奈,似壯士斷腕,又似英雄末路。

  雲歌不解地望著劉賀的背影,卻沒有時間多想,她的心中裝滿了另一個人的身影,未等劉賀走遠,她就反身向大殿內跑去。

  劉賀這一去,沒有返回長安,而是直接回了封地昌邑國。

  劉弗陵又命劉詢來見他。

  雪已經落了兩日,卻仍落個不停。山道難行,劉詢棄馬步行。到半山腰時,有宦官出現,命劉詢的隨從止步,只准他一人上山。何小七想開口理論,被劉詢看了一眼,只能安靜退下。

  宦官朝劉詢淡淡點了下頭,人隱回了林中。

  蜿蜒的山道上只剩了劉詢一人,抬頭望去,天地皆白,紅塵空無一物。

  因為大雪,溪水封流,鳥獸隱蹤,世間唯一的聲音就是雪落的簌簌聲。

  在簌簌聲中,劉詢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到山頂。往日色彩華麗的溫泉宮被白雪換了顏色,一座銀裝素裹的宮殿佇立在白茫茫的天地間,素淨得讓人心頭壓抑。

  接待的宦官都神色陰沉,不苟言笑,劉詢也步步小心,言語謹慎。

  忽看到山坡上,一個人身披大紅斗篷,懷裡抱著幾株怒放的紅梅,沿坡而下,劉詢只覺天地頓亮,胸中的壓抑不知不覺中就散了許多。

  因為梅花太多,將頭和臉都遮了去,看路很不方便,她一面小心翼翼地下山,一面又要小心懷裡的梅花別被傷著。

  幾處石塊上的雪已結成冰,石塊本身又有些鬆動,她腳下一滑,人就跌在了雪地上,跌跌撞撞地滑了下來。

  劉詢和他身前領路的宦官都是大驚,同時向前飛掠而出,宦官雖然人在前,卻後於劉詢到。

  劉詢半抱半扶地去接雲歌,雲歌大叫:「別傷到我的梅花!」劉詢忙胳膊使力,避開梅花,將雲歌側攬到了懷中。入懷處,只覺得幽香撲鼻,也不知道究竟是花香,還是人香。

  雲歌立穩了腳,先探看梅花,見沒事,方笑著和劉詢說:「多謝大哥。」

  劉詢問:「雪路難行,怎麼不叫個人陪你去折梅?」

  雲歌淡淡一笑,「我喜歡自己做這些事情。」

  劉詢還想說話,一旁的宦官陰沉沉地說:「陛下等著見侯爺呢!」

  雲歌道:「你下去吧!我正好要過去,和大哥同路。」

  雲歌發話,宦官不敢再多說,行了一禮後,安靜退下。

  劉詢想幫雲歌拿梅花,雲歌盈盈一笑,說了聲「多謝」,卻未接受他的好意。

  行到正殿,雲歌小聲問六順:「裡面還有人嗎?」

  六順點點頭,「幾位大人仍在。」又對劉詢行禮說,「侯爺略微等一會兒,奴才這就進去稟奏陛下。」

  劉詢暗驚,劉弗陵還召見了別人?他在長安城內並沒有聽聞此事。

  一會兒後,六順返來,對劉詢說:「陛下命侯爺進去。」

  雲歌眼巴巴地盯著六順,六順笑道:「幾位大人已經不在殿內了,不過陛下可不知道姑娘也等著見陛下呢!」

  雲歌隨著劉詢向殿內行去,「大哥不會介意我佔用一點他的時間的。六順,去找個花瓶拿進來。」

  劉弗陵靠坐在榻上,面容清瘦,神情倦怠,可眉目中卻有劉詢從未見過的平靜喜樂。

  劉弗陵看到雲歌,眼內已再無他人,一邊幫雲歌撣斗篷上的雪,一邊笑著說:「一場雪竟已經把山后的梅花催開了。」

  劉詢靜靜磕了頭後,自行坐到了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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