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
一八〇 |
|
雲歌往後退,「我……我……對不起!」 孟玨的聲音如割骨的刀刃,「你知道不知道,我現在插的都是死穴?誰讓你靠近?你又是他的什麼人?龍榻旁有你站的地方嗎?于安,立即讓她出去!」 于安為難地不知道該說什麼,雲歌已經向大殿外急速退去,「我走多遠都行,只要你能救他!」 孟玨盯著榻上的劉弗陵,一聲不吭,常帶的三分微笑,早已蕩然無存,面色沉寂中帶著透骨的寒意。 張太醫期期艾艾地問:「孟大人,為什麼會這樣?明明已經好了呀!」 劉弗陵此時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孟玨,竟是微微一笑,「我太無能!要讓你的一番苦心全都白費了!」 孟玨淡淡笑開,溫潤下浮著濃濃的苦澀,「我會再想辦法。」 劉弗陵對於安輕抬了抬手,于安立即和張太醫退出了大殿。 孟玨將劉弗陵身上的針一根根拔去。 劉弗陵問:「我還有多少時間?」 孟玨沉默了一會兒後,淡淡說:「如果臣想不出別的法子,長則四五個月,短則隨時。」 劉弗陵微微而笑:「也就是說,下一次心痛時,也許就不會再醒來。」 孟玨沒有吭聲。 劉弗陵怔怔地看著天頂,神情中透出了難言的苦澀,這一生的願望終是實現不了了。他忽地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孟玨忙去按他,「陛下剛蘇醒,還不方便行動,有什麼事情,吩咐臣去做就可以了。」 劉弗陵不顧孟玨反對,硬是坐了起來,對著孟玨就要行禮,孟玨大驚,叫道:「陛下!」話剛出口,心內突然反應過來劉弗陵如此做的原因。 他跪到了劉弗陵榻前,「陛下不必如此,若雲歌日後問起,臣就說是臣醫術低微,最終沒有治好陛下的病。」 劉弗陵道:「她是個執念很重的人,若讓她知道事情真相,我……我實在不能放心離開,所以只能委屈你了,這就算是你替月生還的恩,從此後我們兩不相欠。」 孟玨應道:「好!我沒有治好你的病,就用這件事情充數了,從此兩不相欠。」 劉弗陵無力地抬了下手,讓孟玨起來,指了指龍榻,示意他坐。 孟玨毫無惶恐之色地坐到了榻上。 劉弗陵問:「我們已經小心謹慎到不可能再小心謹慎,這次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孟玨沉默著沒有說話,好一會兒後,在劉弗陵掌上寫了兩個字,劉弗陵一下慘笑起來。 孟玨眼內寒意瀲瀲。 劉弗陵心智並非常人,一瞬後,初聞消息的震驚就全部消散,平靜地對孟玨說:「你我已經兩不相欠,你的約束也已經全無,可以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了,但是,作為一個普通朋友,我給你的建議是隔岸觀火。不管誰登基,到時候都離不開你,如果參與,把你的家底都搭進去,也許還落個一敗塗地。」 「陛下?」 他竟然還是這句話?孟玨眼內先是震驚,漸漸轉成了理解,最後變得十分複雜,不知道是敬佩,還是憐憫。 「看上去你和劉賀要更近一些,其實,也不會比劉詢更近。劉賀和你之間的芥蒂由來已久,月生的死,不管你是怎麼想的,劉賀卻一直認定你在介意,聽聞他把四月支出了宮,看來他並不相信月生幫他訓練的人。只是紅衣怎麼還在他身邊?」 孟玨道:「劉賀還不知道紅衣是二哥的妹妹。」 月生為了尋找幼時被父母賣掉的妹妹,尋到了昌邑王府,卻不料看到紅衣變成了啞巴,他對王府的恨應該非同一般。懷著私心,他想方設法地進入了王府。從滿腔恨意,到獲得劉賀信任,幫王府訓練刺客、侍衛,最後竟和劉賀成莫逆之交,這中間的是非曲直,驚心動魄,孟玨也不能盡知。 「聽聞毒啞紅衣的老王妃死得也很痛苦,二哥的恨估計全變成了無奈。再加上紅衣她對劉賀……」孟玨輕歎了口氣,「劉賀不是不相信二哥訓練的人,他只是不相信我。不過,他的確不該相信我,如果必要,我確實會利用四月打探他的行動。」 劉弗陵對孟玨的「真小人」有幾分欣賞,「在長安城這個朝堂上,沒有任何人能相信任何人。霍光連他的親兒子都不敢相信。」 孟玨笑說:「這個『不相信』也十分正確,否則霍光的一舉一動,劉賀早就探聽清楚了,他自進長安城,在霍禹、霍山身上沒少花功夫。」 劉弗陵道:「我有些累了,你下去吧!先讓于安進來,不要讓雲歌進來。」 孟玨猜到他心意,應了聲「是」,退出了殿堂,對於安說:「陛下已經醒了,召總管進去。」于安忙進了大殿。 雲歌也想跟進去,被孟玨攔住。 雲歌直盯著孟玨,眼內有溺水之人抓住木塊的希冀。 可是現如今,我也只是一根稻草。孟玨垂目,淡淡地看著雲歌身上掛著的香囊,雖然看不周全,可也能猜出上面繡了什麼詩。 雲歌看他盯著香囊,囁嚅著說:「不是我自己做的,我以後不會再戴了。」 孟玨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雲歌問:「陛下的病不要緊吧?」 孟玨微笑著說:「不要緊。」 雲歌將信將疑,卻又盼著孟玨說的話全是真的。 于安在殿內叫雲歌,雲歌拔腳就要走,不料孟玨抬臂一擋,她撞到孟玨身上,被孟玨半抱在了懷中。 雲歌情急,卻不敢說重話,軟語問:「你還有話要說嗎?」 孟玨放開了她,「沒有,你去吧!」 話音剛落,雲歌人已經飄進大殿。 孟玨望著旋即而逝的羅裙,唇畔是若有若無的譏笑,眼內卻藏著深重的哀憫。 宣室殿外一側的青磚道旁,種植了不少楓槭。 已是深秋,一眼望去,只看半天紅豔,芳華璀璨,再被夕陽的金輝渲染,更添了一分豔麗,三分喧鬧,直壓過二月的嬌花。 孟玨一襲錦袍,徐徐而行。夕陽、楓葉、晚霞暈染得他身周也帶上了溫暖的層層紅暈。 秋風吹過,枝頭的葉子簌簌而落,腳踩到地面的落葉上,沙沙作響。 地上全枯、半枯、剛落的葉子鋪疊一起,絢麗斑斕中透出了蕭索、頹敗。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