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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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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太醫說:「陛下若疼,就叫出來,叫出來會好受一些。」 孟玨用力於腕,將針插入劉弗陵的股骨,劉弗陵面色刹那轉白,額頭的冷汗,顆顆都如黃豆般大小,涔涔而落,卻緊咬牙關,一聲未發。 于安眼見著銀針沒入劉弗陵體內,只覺得自己的骨頭也透出寒意。 劉弗陵躺,孟玨站。 他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劉弗陵,手中的針保持勻速,緩緩插入股骨。 趴在窗上偷看的雲歌,感同身受,臉色煞白,咬著的嘴唇漸漸沁出了血絲。 人們形容極致的痛苦為刺骨之痛,這痛究竟有多痛? 聽到窗外急促的呼吸聲,孟玨眼中的墨色轉深,手勢越發地慢,將銀針極其緩慢地推入骨頭,劉弗陵仍然未呻吟,只臉色由白轉青。 張太醫看著孟玨的施針手法,眼中有困惑不解。 已經取到骨髓,孟玨不敢在骨內久留,迅速將針拔出,劉弗陵已經痛到神志恍惚,卻仍是一聲未發。 孟玨將針小心地收入水晶匣,示意于安可以上前了。 于安趕忙去探看劉弗陵,劉弗陵身上的衫子如被水浸,于安忙命七喜幫忙給劉弗陵換衣服,以防著涼。 孟玨磕頭告退,劉弗陵喃喃說了句什麼,他沒有聽清。于安道:「孟大人上前聽話。」 孟玨跪到了劉弗陵榻前。 劉弗陵聲如蚊蚋:「多謝!」 孟玨道:「不敢,是臣的本分。」 劉弗陵輕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卻實在沒有任何力量,緩了半晌,才又說:「你……你誰都不要幫。你想要的東西,朕定會給你。」 孟玨怔住。 「保存實力,置身事外。」劉弗陵閉上了眼睛,輕抬了抬食指。 于安立即做了個請的姿勢,「孟大人,奴才送你一程。」 于安送孟玨出屋,孟玨將一個小檀木匣子遞給于安,「煩勞公公了。」 于安含笑接過,「該奴才謝大人,雲姑娘若沒有大人的香,不知道要多受多少罪。」打開盒子檢查了下,又湊到鼻端聞了聞,「和以前的香味道不太一樣。」 孟玨淡笑道:「藥隨症變,她的咳嗽比以前好一些了,用藥也自然不一樣。」 于安點頭,將匣子收好,「奴才還要回去服侍陛下,就送到這裡,大人慢走。」 孟玨向于安行禮作別。 孟玨出了殿門,看到坐在牆角處的雲歌,淡淡說:「我有話問你。」說完,腳步未停,仍向前行去。 雲歌呆呆坐了會兒,跳起身,追了過去。 行到僻靜處,孟玨停住了腳步,「你告訴皇帝我要的診金是什麼?」 「手握重權,官列三公九卿。」雲歌的語氣中滿是嘲諷,「你既然不關心天下賦稅,我若告訴陵哥哥,你不收診金,更荒謬,想來這個倒是你很想要的。」 孟玨微笑:「那我該謝謝你了,人還未過門,就懂得替夫君謀劃前程了。」 雲歌臉色驀白,襯得唇畔的幾絲血跡異樣的豔麗。 孟玨笑如春風,轉身離去。 孟玨前腳進家,劉賀後腳就沖了進來,「老三,你是不是在給陛下治病?」 孟玨半歪在榻上,翻著竹簡,「是。」 「你早知道,卻不告訴我……」劉賀指著孟玨,有氣卻不知怎麼發,半晌後,放下手,問:「陛下的病究竟如何?」 孟玨搖頭:「不知道。」 劉賀盯著他看了一瞬,看出他說的是實話,「能治還是不能治?」 孟玨看著手中的竹簡說:「找出病源就能治。」 「不是胸痹?」 孟玨不耐煩,「若是胸痹,我會說不知道?」 劉賀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緩緩說:「小玨,不要因為二弟曾給你說過的願望做任何事情,二弟當年對你說那些話時,還只是一個心智未開的半大人,他日後的所思所想早已經變了。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說的話……」 劉賀不提月生還好,一提月生,孟玨驀地將手中的竹簡砸向劉賀,「滾出去!」 劉賀輕鬆地抓住了竹簡,是一卷《起居注》,記錄著劉弗陵每日的飲食起居。榻旁、案頭都堆滿了這樣的竹簡,還有不少孟玨做的筆記,劉賀心下歉然。 孟玨面上已平靜,淡淡說:「現在朝局隱患重重,一招不慎,滿盤皆輸,你多操心自己,別在我這裡聒噪。」說完,再不理會劉賀。 劉賀思量著還想說話,卻被聞聲進屋的三月拖著向屋外行去。 三月一邊拖著他往花圃走,一邊不滿地說:「大公子怎的不分青紅皂白就責備人?這段日子,三公子從未真正休息過,日日在屋裡看陛下的《起居注》,十多年、四五千個日子的作息、飲食、起居、大小病,三公子都一一看過,還要配藥,給陛下的藥方翻來覆去地琢磨,唯恐一個不小心,引發陛下的併發症。你看……」三月指了指花房四周,全是一籮一籮的藥,還有一盆盆活的藥草,分門別類的擺著,整個花圃充滿了濃重的藥香,「你還說三公子不盡心?他就差心血耗盡了!」 劉賀沉默。 三月不依不饒地說:「三公子好像中意雲姑娘,是真是假,你肯定比我們清楚。如果是真的,你有沒有想過三公子的感受?整日吃不好,睡不好,費盡心血救的是誰?三公子也是個人,你還不准他有個脾氣?」 劉賀忙連連作揖:「好姑娘,我錯了,都是我錯了。你們這幾個丫頭個個心向著老三,我被他罵的時候,也沒有見你們幫過我。」 三月猶有不甘地閉上了嘴。 劉賀又四處打量了一番花圃,猛地轉身,匆匆向書房行去。 三月急得大叫起來,追向劉賀,「大公子,你怎麼又去了?」 劉賀回過頭,揮手讓她下去,一面溫和地說:「我去給老三個理由救人,讓他救人救得好受一點。」 三月看到劉賀的神色,不敢再放肆,忙停了腳步,恭敬地說:「是,奴婢告退。」 孟玨聽到推門聲,見又是他,幾分疲憊地問:「你還有什麼事情?」 劉賀坐到他對面,斂了慣常的嬉笑之色,「我想告訴你件事情。」 孟玨仍研究著水晶匣子中的穿骨針,只點了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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