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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成君微笑:「女兒知道,這個宅子,伯伯曾住過的,書房這一帶是伯伯的舊宅,其餘屋舍是父親後來才慢慢加建的。」霍成君四處打量了一圈,「伯伯十八歲就封侯,其後又位居大司馬,這個宅子和伯伯的身份實在不配。」

  霍光笑道:「太陽還需要借助他物的光輝嗎?你若見過你伯伯,就會明白,他要的,只是個『家』。」霍光雖在笑,可眼中卻別有情緒。

  伯伯的死不管在史冊記述,還是長安城的傳聞中,都有很多疑點,和伯伯有關的話題也一直是家中的禁忌,霍成君不敢再提。

  父女倆沿著湖邊逛了一圈,隨意找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休息。

  一對野鴨縮躲在石塊角落裡打瞌睡,看到他們也不害怕,反以為有吃的,圍著霍成君繞圈子,霍成君用手相嬉。

  霍光看著霍成君,「成君,你有想嫁的人嗎?」

  霍成君的手僵住,野鴨遊近,去叨她的手,霍成君手上一疼,突然揮手,用力打在了野鴨身上,兩隻野鴨「嘎嘎」幾聲慘叫,快速逃走。

  「女兒說過願意進宮。」

  霍光嘆息,「這條路,不能回頭,你真想好了?你若想嫁別人,爹會給你備好嫁妝,讓你風光出嫁。」

  霍成君淡淡說:「女兒想好了,與其嫁個一般人,不如嫁天下第一人。」

  霍光道:「這件事情一再耽擱,先被小妹的病耽誤。沒想到這丫頭因病得福,一場病倒讓皇帝動了心。皇帝和皇后圓房未久,我也不好立即送你進宮,只能再等等。現在想來,倒是好事一件。」

  「爹,皇帝的病……」

  「不知道,這是老天爺的權力。若皇帝病好,計畫如舊;若不能……現在只能步步謹慎。」

  霍成君點頭。

  霍光突然問:「劉賀和劉詢,你看哪個更好?」

  霍成君一怔後才明白父親話後的意思。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雖非尋常女子,卻還是有了羞意,扭轉了身子,低頭望著水面。

  霍光道:「劉賀看著荒唐,劉詢看著豪爽,這兩人我都有點看不透。不管選誰,都各有利弊。」

  霍成君腦中閃過劉賀的急色和無禮相,心裡一陣厭煩,又回憶起上元節時的情景。

  劉詢為她猜謎,送她燈籠,那盞「嫦娥奔月」燈還掛在自己閨房中。

  他帶她去吃小餛飩、韭菜餅。

  長安城的大街小巷好似他的家,他帶著她在小巷子裡左轉右繞,很多店鋪的老闆都會和他笑打招呼,不起眼的小店裡,藏著她從未品嘗過的美食,她第一次發覺,自己竟好像從未在長安城真正生活過。

  雜耍藝人,見了他,會特意叫住他們,單為她表演一段節目,分文不收。

  橫著走路的街霸、地痞,卻是一見他,刹那就跑個沒影兒。

  他送她回府時,她左手拎著燈籠,右手提著一大包根本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零食和小玩意兒,她這才知道,原來長了那麼大,自己竟從未真正過過上元佳節。

  ……

  霍成君怔怔出神。

  霍光望著湖面,默默思索,好似自言自語地說:「若從經歷看人,劉詢此人只怕心志堅忍,不易控制,劉賀卻是富貴藩王,沒經歷過什麼磨難,荒唐之名,舉國皆知……不過,劉賀的正室是前大鴻臚的女兒,劉詢的正室是罪夫之女。」

  大鴻臚乃正一品,九卿之一,劉賀的這門婚事又是先帝親指,王妃已生有一子,王氏家族還有不少人在朝中為官。想要繞過劉賀的正室立女兒為皇后,只怕十分難。劉詢卻不同,朝中無外戚,他即使有些能耐,也孤掌難鳴。

  霍光笑說:「這兩人對我而言,各有利弊。劉賀、劉詢,你選一個,畢竟是你的一生,你又是爹最疼的孩子。」

  霍光嘴裡雖然如此說,可心裡卻完全是另外一個決定。他最期望聽到的答案是,霍成君對兩人根本沒有偏倚,否則不管她選擇誰,他都會挑另一個。

  霍成君如夢初醒,愣了一會兒後,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地回答道:「我的姓氏是『霍』,我絕不想給別的女人下跪,既然決定入宮,我就要做皇后。誰能讓我做皇后,我選誰。」

  霍光微笑著點頭,心中卻不無失望,成君的言語中已經透露了她的喜惡。他望著湖面,慢慢地說:「你要記住,從你進宮起,他是什麼樣子的人根本不重要,他的名字只有兩個字——皇帝。他不是你的夫君,更不會是你的依靠,甚至還會是你的敵人,你的依靠只有霍氏和你將來的孩子。」

  霍成君默默點了點頭。

  霍光長籲了口氣,「這些話不要告訴你哥哥們。」

  「女兒明白。」霍成君望著湖對面。岸上柳樹婀娜,水中倒影搖曳,究竟是風動,樹動,才影動,還是風動,水動,才影動?她眼中有悲傷,有恨意,還有迷茫。

  父女倆在湖邊坐了會兒後,霍光說還有事要辦,命下人備馬車出府。

  霍成君回自己住處。

  剛進門,小青就神神秘秘地湊到她身旁,遞給她一方絹帕,「小姐,奴婢本來不敢收的,可他說小姐一定會看,奴婢怕耽誤了小姐的事,所以就還是收了。奴婢若收錯了,請小姐責罰,下次絕不再犯。」

  霍成君打開絹帕,默默讀完,握著帕子,望著窗櫺上掛著的一盞八角宮燈怔怔出神。

  發了半日的呆,方說:「點盞燈來。」

  小青心裡納悶,大白天點燈?可知道自家的這位小姐,行事、說話極得老爺歡心,如今就是大少爺見了,都客客氣氣,她自不敢多問,匆匆去點了燈來。

  霍成君將絹帕放在燈上燒了,淡聲吩咐:「吩咐人準備馬車,我晚上要出趟門。」

  小青忙應:「是。」

  明處,眾多太醫忙忙碌碌地埋首典籍,查閱各種胸痹的記載,苦思治病良方。

  暗中,孟玨每隔五日來給劉弗陵扎針一次,又配了湯藥配合治療。

  雲歌問過孟玨,劉弗陵究竟得的什麼病?孟玨的回答極其乾脆:「不知道。」

  雲歌不滿,一旁的張太醫解釋,「只有典籍上有記載的病才會有名字,還有很多病症,典籍上並無記載。可是沒有名字,並不表示不可治。」

  自從孟玨開始給劉弗陵治病,劉弗陵的病症開始緩解,心疼、胸痛都很久未犯過。有事實在眼前,雲歌稍微安心了點。

  孟玨拿出一根一尺長的銀針,下尖上粗,與其說是針,不如說是一把長錐,于安嚇了一跳,「孟大人,你要做什麼?」

  張太醫忙做了噤聲的手勢,走到于安身邊低聲說:「這應該是穿骨針,可吸人骨髓,傳聞中黃帝用過,我也是第一次見。」

  孟玨將一塊軟木遞給劉弗陵,「陛下,恐怕會很疼。本該用點藥讓陛下失去痛覺,可我現在還未確診,不敢隨意用藥,所以只能……」

  劉弗陵接過軟木,淡淡說:「朕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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