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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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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的時間長了,肩頭落花漸多。 晚飯已經熱了好幾遍,孟玨卻一直未回。 三月提著燈籠尋來時,只看月下的男子丰姿雋爽,湛然若神,可身影孤寂,竟顯黯然憔悴。 三月的腳步聲驚動了他,孟玨轉身間,已經一切如常。 三月只道自己眼花,公子風姿倜儻,少年得志,何來黯然憔悴?笑道:「晚飯已經備好了,不知道公子想吃什麼,所以命廚房多備了幾樣。」 孟玨溫和地說:「多謝你費心。你親自去見一月,讓他想辦法轉告大公子,就說『立即辦好那人託付他辦的事情,不論以何種方式、何種手段,越快越好。』」 三月恭身應道:「是。」 孟玨又道:「從今日起,你們幾個行動要更謹慎。我知道你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但在長安城一日,就不許稱呼彼此小名。沒有我的許可,也不許你們來往。」 三月道:「我明白。公子不希望他人從我們身上,判斷出大公子和公子關係親密。我們和大公子身邊的師兄妹私下並無往來。」 第二日,孟玨依照約定,請求面見劉弗陵。 六順領孟玨踏入宣室殿時,雲歌笑意盈盈迎了出來,如待朋友、賓客。 行走間,衣袖中無意落下幾朵合歡花,輕旋著散落在殿前的金石地上,雲歌每走一步,都恰踩到花上,將花踏得粉碎。 雲歌笑福了福身子,「孟大人,請隨奴婢這邊走。」 孟玨含笑,視線淡淡地掃過雲歌腳下的碎花,「有勞姑娘。」 起先,在大殿上,在龍袍、龍冠的遮掩下,看不出來劉弗陵有什麼不妥。可此時一襲便袍,劉弗陵放鬆了心神半靠在坐榻上,孟玨立即覺察出他眉目間強壓著的病痛。 孟玨磕頭行禮,劉弗陵抬手,讓他起來,「多謝你肯給朕看病。」 劉弗陵語氣真誠,孟玨道:「是臣該做的。」 雲歌搬了坐榻給孟玨,笑請他坐。 劉弗陵道:「雲歌和朕說了你的要求,雖然有些難,不過朕答應你。」 孟玨笑意變深,看向雲歌,目中有譏嘲。 雲歌眼中有了驚惶,笑容下藏了哀求。 孟玨目光一掃而過,笑給劉弗陵磕頭:「謝陛下。」 孟玨跪坐到劉弗陵身側,「臣先替陛下把下脈。」 孟玨一邊診脈、察氣色,一邊細問于安,劉弗陵的日常作息、起居。 雲歌安靜地跪坐在劉弗陵另一側,目不轉睛地盯著孟玨的一舉一動。 孟玨又詢問張太醫用什麼藥,用什麼法子治療。張太醫一一回答。孟玨聽到張太醫描述的針法,眼內掠過一絲詫異。 醫術上,很多東西都是「傳子不傳女」的秘密,張太醫雖非心胸狹隘的人,可畢竟不瞭解孟玨,對針灸的具體方法,自不願多說。只約略說明在哪些穴位用針,大概醫理。 不想孟玨聽後,說道:「以水溝、內關、三陰交為主穴,輔以極泉、尺澤、委中、合穀通經絡,治療胸痹十分不錯。不過,太醫的治法是本著『正氣補邪』的『補』法。為什麼不試一試『啟閉開竅』的『瀉』法呢?用撚、轉、提、插、瀉法施術。先用雀啄手法,再用提插補法,最後在各個要穴施用提插瀉法。」 張氏針灸聞名天下,孟玨卻隨意開口批評,張太醫先有幾分不悅,繼而發呆、沉思,最後大喜,竟然不顧還在殿前,就手舞足蹈地想沖到孟玨身旁仔細求教。 于安連著咳嗽了幾聲,張太醫才清醒,忙跪下請罪。 劉弗陵笑道:「朕明白『上下求索,一無所得』,卻『豁然開朗』的喜悅,朕該恭喜太醫。」 張太醫激動地說:「臣也該恭喜陛下,恭喜陛下得遇絕代名醫。這套針法乃家父的一位故友——孟公子傳授給家父。當年,家父已經四十多歲,位列太醫院翹楚,孟公子雖剛過弱冠之年,醫術卻高超得令家父慚愧。家父有緣得孟公子傳授針灸,但因為當時孟公子還在研習中,針法並不齊全,後來他又突然離開長安,避世隱居,這套針法,家父只學了一半,經我們父子幾十年努力,不斷完善,竟然聲傳朝野,被眾人稱作『張氏針灸』。父親規定,我族子弟習得此套針法者,施針治病分文不取,只收醫藥錢。既是感激孟公子毫不藏私的高風亮節,也代表父親對針灸之術不敢居功。父親離世前,仍念念不忘這套針法,直說『真想知道孟公子的全套針法是什麼樣子。若能再見孟公子一面,將針法補全,實乃世人之幸』。」他轉身向孟玨行跪拜大禮,「在下代父親恭謝孟大人高義,讓張氏後人有機會得見針法全貌,在下也可家祭時告訴父親,孟公子後繼有人,家父定會九泉含笑。」 一套針法,竟無意牽扯出一段幾十年前的故人情。此情還不僅僅是朋友相交的私情,而是恩惠世人的大義。教者自然胸襟過人,學者卻也令人敬佩。在座各人都聽得心神激蕩。 看慣了朝堂的黑暗,人與人之間的算計,突然聽到長安城還有這樣一段光風霽月的往事,劉弗陵難得地大笑起來,對孟玨說:「遙想令尊當年風采,真讓人心想往之。」 義父一生,結交過的人,上至皇族貴胄,下至販夫走卒,恩及的人更是不可勝數。這件事情在義父一生中,不過小浪一朵,孟玨並未聽義父提過此事,剛才聽到張太醫論針,他也只是心疑。 提點對方針法,一則是他有意而為。二則因為義父從沒有教過他去藏守醫術。義父歷來是,有人請教,只要不是心思不正之徒,都會傾囊相授,所以他也從未想過要對別人隱瞞更好的治療方法。 雲歌的心卻是喜傷交雜。本來還在懷疑孟玨的醫術,現在看到張太醫對孟玨滿臉尊敬的樣子,懷疑盡釋。 可是…… 雲歌看著展顏而笑的劉弗陵,心內傷痛難言。 孟玨診脈後,垂目沉思,遲遲未說話。 眾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安靜地等著孟玨說出診斷結果。 劉弗陵淡笑道:「有什麼話可直接說,不必為難。」 孟玨心內電轉,前思後想,最後稟奏道:「具體病症,臣現在也判斷不出來,世間的病,並非都能在先人典籍上尋到,即使典籍記錄了的病症,也會因人而異,因地而異。臣先給陛下施針一次,再配些湯藥,看看療效如何。」 雲歌忙去準備清水、毛巾,請孟玨淨手。 施針時,需褪去衣物,于安請雲歌回避。 雲歌看著孟玨,不放心離開,孟玨微笑著低聲說:「我治病要收診金,你還怕我不盡心?」 雲歌的手一抖,手裡的盆子差點掉到地上。 劉弗陵不願雲歌看到他扎針時的痛苦,「雲歌,今天晚上我在宣室殿和你一起用膳,想吃你做的魚。」 雲歌忙笑道:「好,我這就去做。」 因劉弗陵自小愛吃魚,禦膳房常備各種活魚。 禦廚端了一盆魚,讓雲歌挑選,「這是今日清晨送進宮的鯉魚,已經換了十次淨水。」 雲歌挑了一條大小適中,活潑好動的鯉魚。又命人去淋池採摘荷葉、荷花,準備做荷香魚片。 忙了一個時辰左右,做了四菜一湯,雲歌命人把菜肴放在蒸籠中溫著,隨時準備上菜。 回到宣室殿,七喜說:「孟大人還在和陛下議事。」 雲歌點點頭。 又等了半個時辰左右,于安才送孟玨出來。 雲歌匆匆迎上去,看到于安臉上的喜色,她心中一松,「陛下如何?」 孟玨幾分疲憊地點了下頭,「幸不辱命。」 于安喜滋滋地說:「陛下說,覺得好多了,胸中的悶氣好像一掃而空。」 孟玨道:「五天后,我再來見陛下。」 雲歌雖不懂醫術,卻也聽聞過,針灸是在人的穴位上扎針,紮得好可以救人,紮不好卻會輕則致殘,重則要命。 看孟玨面色疲憊,雲歌知他心力耗損不輕,低聲說:「多謝你。」 一個小宦官突然跑進宣室殿,氣喘吁吁地說:「于公公,霍大人求見陛下。」 于安皺眉,「你師傅是這般調教你的嗎?掌嘴!」 小宦官左右開弓,連扇了自己幾巴掌。轉身退出宣室殿,袖著雙手,躬著腰輕步從外面進來,行禮道:「于公公,霍大人有要事求見陛下。」 「告訴霍大人,今日天色已晚,陛下累了一天,有什麼話明日再說吧!」 小宦官偷瞄了眼孟玨,低聲說:「丞相田大人突然中風,只怕挨不過今夜了。」 「什麼?」于安失聲驚問。田千秋雖然年過半百,可身子一向康健,怎麼突然就要死了? 孟玨眼中神色幾變,向于安作揖道別。 于安沒有時間再和他多說,「孟大人慢走。」趕忙轉身去稟告劉弗陵。 不一會兒,劉弗陵穿戴整齊,匆匆從殿內出來,看到雲歌,眼中全是歉意,「今夜我要晚些回來,不要等我吃飯了,你自己先吃。」 雲歌笑著點點頭,「沒有關係。」 一瞬工夫,宣室殿就變得空蕩蕩,只剩雲歌一人孤零零站在殿前。 她緩緩坐在了臺階上,靜看著半天晚霞,一殿清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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