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一一六


  劉病已剛想說話,七喜在外稟奏:「諫議大夫孟玨請求覲見。」

  雲歌一聽,立即站了起來,「我回宣室殿了。」

  劉弗陵未攔她,只用視線目送著她,看她沿著側面的長廊,快速地消失在視線內。

  剛隨宦官進入殿門的孟玨,視線也是投向了側面。

  只看一截裙裾在廊柱間搖曳閃過,轉瞬,芳蹤已不見。

  他望著她消失的方向,有些怔怔。

  回眸時,他的視線與劉弗陵的視線隔空碰撞。

  一個笑意淡淡,一個面無表情。

  孟玨微微笑著,垂目低頭,恭敬地走向大殿。

  他低頭的樣子,像因大雪驟雨而微彎的竹子。

  雖謙,卻無卑。

  彎身只是為了抖落雨雪,並非因為對雨雪的畏懼。

  劉弗陵處理完所有事情,回宣室殿時,雲歌已經睡下。

  他幫她掖了掖被子,輕輕在榻旁坐下。

  雲歌心裡不安穩,其實並未睡著,半睜了眼睛問:「今日怎麼弄到了這麼晚?累不累?」

  「現在不覺得累,倒覺得有些開心。」

  難得聽到劉弗陵說開心,雲歌忙坐了起來,「為什麼開心?」

  劉弗陵問:「你還記得那個叫月生的男孩嗎?」

  雲歌想起往事,心酸與欣悅交雜,「記得,他一口氣吃了好多張大餅。我當時本想過帶他回我家的,可看他脾氣那麼執拗,就沒敢說。也不知道他現在找到妹妹了沒有。」

  劉弗陵道:「他那天晚上說,為了交賦稅,爹娘賣掉了妹妹,因為沒有了土地,父母全死了,這些全是皇帝的錯,他恨皇帝。趙將軍不想讓他說,可這是民聲,是成千上萬百姓的心聲,是沒有人可以阻擋的聲音,百姓在恨皇帝。」

  雲歌心驚,劉弗陵小小年紀背負了母親的性命還不夠,還要背負天下的恨嗎?

  難怪他夜夜不能安穩入睡,她握住了劉弗陵的手,「陵哥哥,這些不是你的錯……」

  劉弗陵未留意到雲歌對他第一次的親昵,只順手反握住了雲歌的手,「這麼多年,我一直想著他,也一直想著他的話。到如今,我雖然做得還不夠,但賦稅已經真正降了下來,不會再有父母為了交賦稅而賣掉兒女。只要今日的改革能順利推行,我相信三四年後,不會有百姓因為沒有土地而變成流民,不會再有月生那樣的孩子。如果能再見到他,我會告訴他我就是大漢的皇帝,我已經盡力。」

  雲歌聽得愣住,在她心中,皇權下總是悲涼多、歡樂少,總是殘忍多、仁善少,可劉弗陵的這番話衝擊了她一貫的認知。

  劉弗陵所做的事情,給了多少人歡樂?皇權的刀劍中又行使著怎樣的大仁善?

  雲歌烏髮半綰,鬢邊散下的幾縷烏髮未顯零亂,反倒給她平添了幾分風情。

  燈影流轉,把雲歌的表情一一勾勒,迷茫、困惑、欣悅、思索。

  劉弗陵突然心亂了幾拍,這才發覺自己握著雲歌的手,心中一蕩,低聲喚道:「雲歌。」

  他的聲音低沉中別有情緒,雲歌心亂,匆匆抽出了手,披了件外袍,想要下榻,「你吃過飯了嗎?我去幫你弄點東西吃。」

  劉弗陵不敢打破兩人現在相處的平淡溫馨,不想嚇跑了雲歌,忙把心內的情緒藏好,拉住了她的衣袖,「議事中吃了些點心,這麼晚了,別再折騰了。我現在睡不著,陪我說會兒話。」

  雲歌笑:「那讓抹茶隨便拿些東西來,我們邊吃邊說話。這件事情,我早就想做了,可我娘總是不許我在榻上吃東西。」

  雲歌把能找到的枕頭和墊子都拿到了榻上,擺成極舒適的樣子,讓劉弗陵上榻靠著,自己靠到另一側。

  兩人中間放著一個大盤子,上面放著各色小吃。

  再把帳子放下,隔開外面的世界,裡面自成一個天地。

  雲歌挑了塊點心先遞給劉弗陵,自己又吃了一塊,抿著嘴笑:「我爹爹從來不管府內雜事,我娘是想起來理一理,想不起來就隨它去。反正她和爹爹的眼中只有彼此,心思也全不在這些瑣碎事情上。我家的丫頭本就沒幾個,脾氣卻一個比一個大,一個比一個古怪,我是『姐姐、姐姐』的跟在後面叫,還時常沒有人理我。」

  「你哥哥呢?」

  雲歌一拍額頭,滿面痛苦:「你都聽了我那麼多故事,還問這種傻話?二哥根本很少在家,三哥歷來是,我說十句,他若能回答我一句,我就感激涕零了。所以晚上睡不著覺時,我就會常常……」雲歌低下頭去挑點心,「常常想起你。」雲歌挑了點心卻不吃,只手在上面碾著,把點心碾成了小碎塊,「當時就想,我們可以躲在一張大大的榻上,邊吃東西,邊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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