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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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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半隨流水半隨塵 長安城外驪山的溫泉宮始建于秦始皇,漢武帝又多次重建。劉弗陵登基後雖再沒有在溫泉宮花費銀錢,但當年的奢華氣息仍充斥於宮殿的各個角落。 衛太子之亂前夕,漢武帝劉徹中了巫蠱之毒後,曾選擇在此地休養。 因為當時局勢混亂,而劉徹晚年的疑心病又非同一般,從皇后、妃子、皇子到臣子都不能相信,所以不許長安城內侍衛進入溫泉宮,此處的護衛靠的全是藏在皇帝身後的影子——太監。 因為先帝的遺命,又有劉弗陵的默許,于安經過十年的苦心經營,將宮廷中,除禁軍外的第二大力量在此處大力培養,如影子般悄無聲息地籠罩著整座驪山。 整個溫泉都在宮殿內,溫泉四周是雕著蓮花紋的鑲金漢白玉,既是裝飾,也是為了防止因為濕氣而打滑。 一級級臺階漸次沒入溫泉中,白濛濛的水汽籠罩著整個屋子。 劉弗陵此時正坐在一級臺階上,溫泉水只浸到肩膀,靠著身後的玉石枕,合目似睡。 他不喜歡人近身,所以于安只能守在珠簾外。 有太監悄悄進來,朝于安行禮,於安上前和他低聲說了幾句話,匆匆回去。 因看不清楚簾內的情形,于安不敢輕易出聲打擾,只能搓著手等。 劉弗陵沒有睜眼地問:「什麼事情?」 于安忙回道:「陛下,奴才無能。奴才已經把當日在甘泉宮的女子都查了一遍,查到現在,仍沒找到唱歌女子。不過倒是有別的消息。不知道陛下還記得曾給陛下做過一次菜的雅廚竹公子嗎?她當時也在甘泉宮,後來被奴才下令轟出去了。聽服侍過公主的太監富裕說,雅廚雖叫『竹公子』,其實是個女子。」 劉弗陵慢慢睜開了眼睛,沉默了一瞬問:「她叫什麼名字?」 「因為富裕在公主府時,並非公主的心腹,公主府中知道公主事情的近侍大都已死了,所以還沒有打聽到她的名字,不過竹公子是長安城七裡香的廚子,奴才已經命人去七裡香查了,估計最遲明日晚上就會有消息。」 劉弗陵回憶著當日吃過的竹公子所做的菜,再想到甘泉山中的歌聲,猛然從溫泉中站了起來,匆匆擦了下身子,一邊穿衣一邊說:「于安,去命人備車,回長安,直接去七裡香。」 于安跪下磕頭,「陛下來溫泉宮不是為了等著見孟玨嗎?雖只見過一面,奴才對此人的印象卻很深刻。聽聞他和霍家小姐情投意合,有人說霍光對他極為賞識,待他如兒子一般,卻不知道他為何求到了奴才的手下,讓奴才代他求陛下見他一面。奴才琢磨著這裡面定有些文章。陛下,不如等見了他,再回長安。」 劉弗陵整理好衣袍,掀簾而出,「他什麼時候來?」 于安估算了下時間,「他說今日晚上設法離開長安,快則半夜,慢則明日清晨,不過他即使半夜到了,肯定也不敢打擾陛下休息,定是等到明日尋了合適時間找人通知奴才。」 劉弗陵微頷了下首,「我們星夜趕去長安,他明日若到了,命他先候著,朕最遲明日晚上見他。」 于安一想,雖覺得皇帝之舉太過反常,可時間安排上也算合理,遂應了聲「是」,退下去命人備馬車。 馬車內,劉弗陵靠在軟墊上,閉著眼睛似乎在睡,心內卻是一點不安穩。 不敢去想竹公子會不會是他等的人。這麼多年,他守在長安城內,唯一所能做的就是靜靜等待,這是唯一一次他的主動,主動地去抓命運也許不願意給他的東西。 其實最明智的做法是在驪山靜靜等候消息,如果是,再行動,如果不是,那麼一切如舊。 他如此匆匆下山,雖然儘量隱秘了行蹤,也故布了疑陣,可並不見得能百分之百地避開暗處窺視的耳目,但是他靜靜等候的時間太久了,久得太怕錯過,太怕萬一。 如果竹公子真是她,他一定要儘早見著她,萬一有人欺負她了呢?萬一她不開心呢?萬一她要離開長安呢?萬一她遇見另外一個人呢?一天之間可以發生的事情太多,而他早就對老天失去信心。 下山時,還沒有風,可越走卻風越大,走在山道上,人都覺得要被風吹跑。 于安實在不安,大著膽子湊到馬車旁,「陛下,今夜風很大,實在不宜出行,不如回去吧!最遲明日晚上就有消息了,實在無須陛下親自跑一趟。」 劉弗陵眼睛未睜地說:「你可以回去。」 于安立即說:「奴才不敢。」又退了回去,繼續行路。 一匹黑馬,一身黑斗篷,雲歌縱馬馳騁在風中。 風刮在臉上刀割般地疼,她卻只覺痛快。 很多日子沒有如此策馬狂奔過了,可惜坐騎不是鈴鐺,也不是汗血寶馬,否則可以享受和風賽跑的感覺。 爹爹和娘親不見得在家,有時候去得遠了,兩三年不回家都是正常。二哥也不知道在哪裡漂泊。幸虧三哥是個懶鬼,肯定在家。現在想著三哥,只覺溫暖,甚至十分想念三哥冷著臉對她愛理不理的樣子。 難怪老人常說「娘的心在兒身,兒的心在石板」,兒女快樂得意時,常常忘記家,可一旦受傷,最想回去的地方就是家。 曾經以為愛她的人定會把她視作獨一無二的珍寶,不管她在別人眼裡如何,在他眼裡卻一定是聰明、可愛、美麗的,是不可替代的,是千金不可換的。可現在才明白,那不過是少女時最瑰麗的夢。 人太複雜了,人的欲望太多了。很多時候千金不可換,也許萬金就能換了,甚至也許一千零一金就可以了。 雲歌感覺眼睛又有些酸脹,卻實在不願為他再掉眼淚,迎著冷風,扯著嗓子大叫了一聲,冷風割得腮幫子火辣辣地疼,眼淚硬生生地被逼了回去。 來時,長安是天朝大漢的都城,是世上最繁華、雄偉的城池,更是她自小嚮往已久的地方。長安盛著她的夢,盛著她以為的快樂。 可是,現在,她只想永不再想起這座城池,想把這裡發生的一切都忘記。 馬兒跑快點,再跑快點,把一切都丟開,都遠遠丟開…… 黑色的馬。 最容易隱于黑夜的黑衣。 面容被遮去,只一雙黑沉的眼睛露在外面。 雖然明知道即使半夜趕到驪山,也見不到劉弗陵,可還是要儘量減少在路上逗留的時間,減少行蹤洩漏的可能。 幸虧今夜風大,路上的旅人少到無。他們也因為刀子般的風,可以順理成章地蒙面趕路。 他的緩兵之計已到盡頭,再拖延下去,霍光肯定會起疑。 劉弗陵是他現在唯一的希望,既然劉弗陵肯答應避開所有人見他,應該已經預料到他想說的話,也應該會同意。 雖然他的家破人亡、滿門血仇和劉弗陵並沒有直接關係,可他一直對和劉弗陵合作十分抗拒,所以他一直都只是為了自己的目的遠遠地審視著劉弗陵,估量著劉弗陵。卻沒有想到最終被世事逼迫到如此,就如同他沒有想到從小一直憎恨著的劉病已,和自己竟然會有執棋論事的一天。 如果是以前,一切都會很簡單,他肯定會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做法——娶霍成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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