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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第十七章 一片芳心冷若灰

  劉病已和孟玨的面前雖擺著圍棋子,兩人卻不是下棋。

  劉病已將白棋密密麻麻地擺了兩圈,然後將一枚黑子放在了已經被白子包圍的中間。

  一枚孤零零的黑子,身居白子中間,看不到任何活路。

  孟玨笑著頷首:「一圈是宮廷禁軍,一圈是羽林營,現在都由霍光控制。」

  劉病已又拿過黑子的棋盒,陸續在四周而下,一一吻合如今大漢在各個關隘邊疆的駐兵,雖然偶爾有些地方有一兩枚白子,但整個棋盤看上去,卻是密密麻麻的黑子天下。此時再看白子,身處黑子的海洋中,已經顯得勢單力薄。

  孟玨點了點頭:「這個天下畢竟姓劉,百姓心中的皇帝也是姓劉。不過……」孟玨在白棋周圍輕畫了一圈,「白棋守在了最重要的位置。如果外面的黑棋輕易行動,白棋感到危險,永遠都可以先行一著。」孟玨將白棋中間的黑棋拿出了棋盤。

  劉病已又擱了一枚黑子進去:「這幾年他一直努力推行改革,減賦稅、輕刑罰、少動兵戈、於民養息,不管在儒生口中,還是百姓心中都是一位明君。現在看來,白子更多的只是對權力的渴望。聽聞霍光極其愛惜名聲,這樣的人十分看重千秋萬世後的名聲,他肯定不會希望史冊記錄中的他是謀反的奸臣。」

  孟玨笑說:「霍光雖然很是了得,劉弗陵也不是昏君,劉家的子孫也並非劉弗陵一人,霍光如果真謀反,他面臨的將是天下群起而攻之,所以除非劉弗陵把他逼到絕路,否則霍光很清楚天下的形勢,他不敢反,也不會反。劉弗陵的命在他股掌間,他的命又何嘗不在劉弗陵股掌間?反倒是外面的藩王,恐怕日日盼著霍光能對劉弗陵下手,到時候他們可以名正言順地起兵,召集天下兵馬,自然一呼百應。」

  劉病已的面色怔了一怔,抬眸從孟玨臉上一掃而過,複又垂眸,點了點居中的黑子:「他呢?你如何看?」

  孟玨想了會兒說:「他是個不太像皇帝的皇帝。其實之前,他本可以利用上官桀和霍光相持時,先親近霍光一方激化矛盾,再對上官桀示好,穩住局面,然後暗中調集外地駐兵,用『清君側』之名回攻長安。這個法子雖也兇險重重,但以他的智慧不可能看不出這個法子更穩妥。天下也許會因此大亂一時,但不破不立,動盪過後,他卻可以真正掌控天下。」

  劉病已說:「你的法子很有可能就變成一場大的兵戈之戰。自大漢國力變弱,四夷就頻頻起事,始元元年益州的廉頭、姑繒,牂柯郡的談指、西南夷的二十四邑皆反,始元四年西南夷姑繒、葉榆又反,始元五年匈奴攻入關。在如此情形下,如果他多考慮一分社稷百姓,少考慮一分他的皇位,他的選擇只能是如今這樣,儘量不動兵戈。」

  孟玨笑看著劉病已問:「如果換成你,你會選擇哪種做法?會選擇犧牲幾萬、甚至十幾萬百姓的命來先保住自己的權力,還是劉弗陵的做法?」

  劉病已笑,沒有正面回答孟玨的問題,「我不可能是他,所以根本不會面臨這樣的選擇。」

  孟玨笑笑地看了眼劉病已,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雖然以前你也很留心朝中動靜,可今日……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樣。」

  劉病已低垂了眸子,手中玩著圍棋子,「大概要做父親了,突然之間覺得我不能再讓我的兒子像我這樣過一輩子,所以……」劉病已抬眼迎向孟玨審視他的視線,「我想我會盡力爭一爭,看有無法子扭轉我的命運,所求不多,至少讓我的兒子不用藏頭縮尾地活著。」

  孟玨淡淡笑著:「當今天下只有他和霍光能給你一個光明正大活下去的身份。霍光應該早知你在長安城,卻一直不動聲色,恐怕不能指望他幫你。如果你能放下過去的一切,也許可以去見見他。」孟玨的手指落在棋盤中央的黑子上。

  劉病已的笑容幾分慘澹:「我有什麼資格放不下?不是我能不能放下,而是他能不能相信我已經放下。」

  孟玨接到帖子,霍光想要見他。雖明知此行定會大有文章,但他若想在長安立足,如今的霍光卻是萬萬不能得罪,只能坦然去拜見霍光。

  他和燕王的私密談話只有他們兩人知道,孟玨一直很確信,即使有人知道他和燕王交往,也不可能知道具體情形,可看過霍光的行事手段,孟玨的確信已經變得不確信。

  他無法知道霍光究竟知道多少關於他的事情,又會如何看他在各個權臣之間若有若無的煽風點火,所以只能暗中做好準備,相機而動。

  霍光以前待客,彼此距離不過一丈,這個距離可以保證隱藏的護衛,令突然而來的刺殺失效。自從上官桀死後,霍光將距離增加到了一丈半。雖然只是半丈的距離,卻已經讓刺殺變得近乎完全不可能。

  「孟賢侄,這茶的味道可喜歡?」

  穿著家居便袍的霍光氣質儒雅,絲毫看不出他翻手覆手間,掌握著長安城所有人的生死。

  孟玨笑回道:「『氣飄然若浮雲也』,這是先帝所贊過的武夷山茶,世間多以此茶贊君子。大丈夫身在紫闥而意在雲表,處江湖,居廟堂,掌權勢,卻不改清白之志。」

  霍光本是另外有話說,不料聽到孟玨這番回答,一下喜上眉頭,連聲而贊:「說得好!好一個『大丈夫身在紫闥而意在雲表』!若世間人都明白君子之志,也就不會有那些完全無根據的流言猜忌了。」

  孟玨笑著欠了欠身子,一派淡然。

  霍光看著孟玨,眼內情緒複雜,一會兒後緩緩說:「這茶是極品的茶,可若不是用上好木炭烹煮,湛露泉水來煎,藍田美玉杯相盛,再好的茶也先損了一半。」

  霍光輕聲咳嗽了一下,立即有人不知道從哪裡走出,靜靜地將幾卷羊皮卷軸放在孟玨面前。孟玨拿起看了一眼,又擱到桌上,心中警戒,面上卻依舊淡然笑著。

  霍光笑著說:「你肯定還沒有想到,這茶是成君纏了我好幾日,特意親自煮的。成君是我最疼的女兒,只要你好好對她,我也一定會提供最好的木炭,最好的水,最好的玉杯,讓你能成就一杯好茶。」

  孟玨唇邊仍抿著笑意,靜靜端起了桌上的茶。與其說好好對霍成君不如說忠心于霍氏家族。

  霍光等著孟玨的回答,孟玨卻是半晌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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