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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紅衣不解地看著雲歌,雲歌立即笑說:「沒什麼,我隨口胡說。為什麼這個要叫同心結?」

  「紅衣,我想喝不冷也不熱的茶。」不知何時立在門口的大公子對紅衣吩咐。

  紅衣立即站起,對雲歌抱歉地一笑,匆匆跑去廚房。

  雲歌看著大公子,「你知道?」

  大公子仍然帶著一分似笑未笑的笑意,「你發覺多久了?」

  「不久,試過幾次後,最近才剛剛確認。」

  「他對這件事情諱莫如深,你最好當作不知道。我認識他時,他已經是這樣了。具體因由,我也不十分清楚。好像他在幼年時,目睹了娘親慘死,大概受了刺激,就落下了病根,舌頭不辨百味。」

  「慘死?」雲歌滿心震驚。

  大公子笑瞅著雲歌:「雲丫頭,你打算嫁給孟玨嗎?」

  雲歌氣瞪著他,「你胡說八道什麼?別忘了,你現在住在我家裡,得罪了我,趕你出門。」

  「你不打算嫁給孟玨,打聽人家這麼多事情幹嗎?他的事情,我只是半清楚,半不清楚,你若想知道,直接去問他。不過……」大公子就著紅衣的手喝了口茶,牽著紅衣出了院子,「不過,我的建議是什麼都不要問。每個人都有些事情,只想忘記,只想深埋,何必非要把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都扒出來呢?」

  大公子把她想成什麼人了?雲歌對著大公子的背影揮了下拳頭。她不過是想知道孟玨沒有味覺的原因,看是否有可能治好,雲歌實在無法想像一個人吃什麼都沒有味道的生活。

  繼而又無力地重重歎了口氣,為什麼他們都有想忘記、想深埋的事情?

  劉病已如此,孟玨也如此。

  她曾很多次想問一下劉病已過去的事情,想問問他這些年怎麼過的?也想試探一下他還記得幾分當年西域的事情,卻感覺出劉病已一點都不想回顧過去,甚至十分避諱他人問,所以一句不敢多說,難道以後對孟玨也要如此?

  雲歌心情低落,無意識地像小時候一樣,爬到了樹上坐著發呆。

  看到一個身形像劉病已的人從院外經過,雲歌揉了揉眼睛看第二眼。看完第二眼,第三眼,眼睛一揉再揉後,她終於確定那個身杆筆直,走路端正,神情嚴肅認真的人的確是大哥。

  吊兒郎當,漫不經心,懶洋洋的像剛爬起床的笑,慵懶的像隨時隨地可以倒下睡的步履,這些都不見了!

  走在大哥前面的人是誰?竟然能讓大哥變了個人?

  雲歌躡手躡腳地悄悄翻進了劉病已的院子,卻不料看到的是那個人神情恭敬地請劉病已坐。

  劉病已推了幾次,沒有推掉,只能執晚輩之禮坐下,老者卻好像不敢接受,立即避開,等劉病已坐好後才坐到了下首位置。

  張賀沉默地打量著屋子,眼睛慢慢潮濕。家徒四壁,屋子中唯一的一點暖意就是桌上陶土瓶子中插著的一簇野花。

  張賀按下心酸,笑著說:「收拾得很乾淨,不像是你自己做的。是誰家姑娘幫的忙?」

  劉病已回道:「許家妹子偶爾過來照應一下。」

  「許廣漢的丫頭?」

  「嗯。」

  「病已,你也到成家的年齡了,可有中意的人?家裡一定要有個女人才能像個家。」

  劉病已怔了一下,低下了頭。

  張賀等了半晌,劉病已仍不說話。「病已,如果你沒有中意的人,我倒是有門親事想說給你。」

  劉病已抬頭道:「張伯伯,我這樣的身份娶誰是害誰。再說,誰家能看上我這家徒四壁的人?我現在過得很好,一人吃飽,全家不愁,不想考慮這些事情……」

  劉病已話沒說完,張賀已經大怒地站起來,氣指著劉病已:「你說的是什麼混帳話?你爺爺、你爹爹、你叔叔們費盡心機,那麼多人舍掉性命保住你這唯一的血脈,就是讓你給他們絕後的嗎?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對得起誰?你讓他們在地下怎麼心安?多少條人命呀!你……你……」說到後來,老淚縱橫,話不成語。

  劉病已沉默地坐著,身軀僵硬,眼中滿是沉痛。

  張賀突然向劉病已彎身跪下,「咚咚」地開始磕頭。劉病已驚亂下,一個翻身跪倒也朝張賀磕頭,絲毫不願受張賀的大禮。

  張賀哭著說:「你若還念著你爺爺和爹娘,就聽我幾句勸,如果你實在聽不進去,我也不敢多嘮叨。我只是忘不掉那些血淋淋的人命,多少人為了保住你的性命,家破人亡、甚至全族盡滅,就是為了留一點血脈,指望著你能開枝散葉……」

  劉病已雙手深深地掐入了地下,卻還不自知,看似木然的眼中有著深入骨髓的無可奈何。望著張賀已經泛紅的額頭,他扶住了張賀,漠然卻堅定地說:「張伯伯,你起來說話,我的命是你們給的,病已永不敢忘,伯伯的安排,病已一定遵從。」

  「好,那就說定了!這件事情交給我來安排,你就安心等我的好消息。我今年內一定要喝到你的喜酒。」張賀行事果決剛毅,雷厲風行,頗有豪客之風,悲傷還未去,語聲卻鏗鏘有力。正事說完,一句廢話都沒有地出門離去。

  張賀和劉病已的對話,有時候刻意壓低了聲音,有時候夾著哭音,雲歌並沒有聽真切,但模糊中捕捉到的幾句話,已經讓她明白他們在說大哥的親事。

  雲歌縮在牆角默默發呆,連張賀何時離去都沒有察覺。千頭萬緒,只覺心內難言的滋味。

  劉病已在屋子內也是沉默地坐著,很久後,忽地叫道:「雲歌,還在外面嗎?」

  雲歌揉著發麻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出來,強笑著問:「大哥,你知道我偷聽?」

  劉病已的語聲第一次毫不掩飾地透出難以背負的疲憊和憂傷,「雲歌,去取些酒來。我現在只想大醉一場,什麼都不想再想,什麼都想忘記。」

  忘記?流在身上的血時刻提醒著他,他怎麼忘得了?

  借酒澆愁,愁更愁!

  醉了的劉病已,杯子都已經拿不穩,卻仍是一杯又一杯。

  雲歌陪著他喝了不少,也有七分醉意,拽著劉病已的胳膊問:「大哥,大哥……陵哥哥,陵哥哥,我是雲歌,我是雲歌呀!你有沒有想起一點我?我從來沒有忘記許諾,我不是小豬,你才是小豬!」

  劉病已趴在桌上,笑著去揉雲歌的頭,卻是看見兩個雲歌在晃悠,手搖搖晃晃地落在了雲歌臉上,「雲歌,我記得,你叫雲歌……我不想記得,我想都忘了,忘記我姓劉,忘記那些鮮紅的血……人命……雲歌,我不想記得……」

  「陵哥哥,我送你的繡鞋呢?你記得嗎?你還問我知道不知道送繡鞋的意思,我當時不知道,後來就知道了。你叮囑我不要忘記,我沒有忘記,我一直記著的,我們之間有約定……」

  兩個人一問一答,自說自話,各懷心事,一會兒笑,一會兒悲。

  孟玨在雲歌屋中沒有找到她,從牆頭落入劉病已院中時,看到的就是雲歌臉通紅,依在劉病已肩頭,正閉著眼睛絮絮念叨:「我的珍珠繡鞋呢?你弄丟了嗎?」

  孟玨眼內黑沉沉的風暴捲動著,欲絞碎一切。他進屋把雲歌從劉病已懷裡抱了出來。

  劉病已想伸手拽雲歌,「雲歌……」卻是身子晃了晃,重重摔在了地上,他努力想站起來,卻只能如受傷絕望的蟲子一般,在地上掙扎。

  孟玨毫無攙扶相幫的意思,厭惡冷漠地看了劉病已一眼,如看死人,轉身就走。

  「那麼多人命……那麼多人命……血淋淋的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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