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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平君沉默了一瞬,輕輕說了句酒樓裡聽來的唱詞:「只願一人共白頭。」

  兩人看著彼此,異口同聲地說:「你肯定會如願!」

  說完後,愣了一瞬,兩人都是臉頰慢慢飛紅,卻又相對大笑起來。

  兩人手挽著手爬上一座山坡,看到對面山上全是官兵,路又被封死。

  「怎麼這裡也戒嚴了?」雲歌跺足。

  許平君重歎了口氣,「還不是衛太子的冤魂鬧的?對面葬著衛太子和他的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雲歌抻著脖子看了半晌,沒有看到想像中的墳墓,只能作罷。

  看到官兵張望過來,許平君立即拉著雲歌下山,「別看了,衛太子雖然死了十多年了,可一直是長安城的禁忌,不要惹禍上身。」

  「那個冤魂肯定是假的,他要想索冤直接去皇宮找皇帝好了,何必在城門口鬧呢?鬧得死人都不能清靜。再說皇帝不也才十八九歲嗎?當年衛太子全家被殺時,皇帝才是幾歲小兒,即使是神童,比常人早慧,也不可能害得了太子呀!」

  「誰知道呢?我們做我們的平頭百姓,皇家的事情弄不懂,也不需要懂。我以前還琢磨過即使再討厭子女,父母怎麼能下得了殺手呢?可你看老皇帝,兒子孫子孫女連著他們的妻妾一個都不放過,滿門盡滅。難怪都說衛太子冤魂難安,怎麼安得了?」

  兩人在山野間玩了一整日,又在外面吃過飯,天色黑透時才回家。

  平君到家時,她的母親罕見地笑臉迎了出來,平君卻是板著臉進了門。

  雲歌輕聲歎了口氣,給許平君的母親行了個禮後,回了自己屋子。

  自孟玨走後,劉病已和許平君幫她在他們住的附近租了屋子。

  如今三人毗鄰而居,也算彼此有個照應。

  經過劉病已的屋子時,看他一人坐在黑暗中發呆,雲歌猶豫了下,進去坐到他身旁。

  劉病已沖她點頭笑了一下,雖然是和往常一模一樣的笑,雲歌卻覺得那個笑透著悲涼。

  「大哥,許姐姐就要出嫁了。」

  「對方家境不錯,人也不錯,平君嫁給他,兩個人彼此幫襯著,日子肯定過得比現在好。」

  「大哥,你就沒有……從沒有……」

  「我一直把她當妹妹。」

  雲歌重重歎了口氣,當初還以為他們是郎有情女有意,可原來如此。那她現在可以告訴他,他們之間的終身約定嗎?至少可以問問他還記得那只繡鞋嗎?可是許姐姐……

  雲歌還在猶豫躊躇,劉病已凝視著暗夜深處,淡淡說:「我沒資格,更沒有心情想這些男女之事。」

  雲歌呆了一瞬,低下了頭。

  他已經全部忘記了,即使說了又有什麼意思?只不過是給他增添煩惱,何況還有許姐姐。

  雲歌低著頭發呆,劉病已沉默地看著雲歌。

  雲歌抬頭時,兩人目光一撞,微怔一下,都迅速移開了視線。

  「雲歌,你覺不覺得我是個很沒志氣的人?」夜色中,劉病已側臉對她,表情看不分明。

  雲歌輕聲道:「大哥,你想做的事情只怕是做不了,所以索性寄情閒逸了。游俠客們雖不是世俗中的正經人,可都有幾分真性情,比起世人的嫌貧愛富,踩賤捧高,他們更值得交往。」

  劉病已好半晌都是沉默,雲歌感覺出劉病已今夜的心情十分低落,他不說,她也不問,只靜靜坐著相陪。

  劉病已忽地問:「雲歌,你想出去走走嗎?」

  雲歌點了下頭。

  劉病已帶著雲歌越走越偏僻。月光從林木間篩落,微風吹葉,葉動,影動,越顯斑駁。兩人的腳步聲偶會驚起枝頭的宿鳥,「嗚呀」一聲,更添寂靜。

  穿過樹林,眼前驀然開闊,月光毫無阻隔地直落下來,灑在蔓生的荒草間,灑在一座座墓碑間。

  這樣的蕭索讓雲歌覺得身上有些涼,不自禁地抱著胳膊往劉病已身邊湊了湊。

  劉病已輕聲笑道:「有兄弟喜歡騙了女孩子到荒墳地,通常都能抱得美人滿懷,她們怕死人,其實哪裡知道活人比死人更可怕。」

  劉病已一句「出去走走」,居然走到了墳地間,雲歌倒是一片泰然,隨著劉病已穿行在墳墓間。

  劉病已站定在一個墳墓前。雲歌凝目看去,卻是一座無字墓碑,墳墓上的荒草已經長得幾乎淹沒住整個墳墓,墓碑也是殘破不堪。

  劉病已默站了良久,神情肅穆,和往日的他十分不同,「今日白天的事情聽聞了嗎?」

  「什麼事情?」

  「北城門的鬧劇。」

  「哦!聽聞了。整個長安城都被鬧得封鎖了城門,所以我今日也沒有進城做菜。」

  據說清晨時分,一個男子乘黃犢車到北城門,自稱衛太子,傳昭公、卿、將軍來見。來人說起衛太子的往事,對答如流,斥責本不該位居天子之位的劉弗陵失德、他的冤魂難安。

  衛太子冤魂引得長安城中數萬人圍觀,很多官員都驚慌失措。雋不疑挺身而出,高聲斥責對方裝神弄鬼,方穩住了慌亂的官員。最後經霍光同意,雋不疑帶兵驅散了眾人,抓住了自稱衛太子的男子,經雋不疑審判,男子招認自己是錢迷了心竅的方士,受了衛太子舊日舍人的錢財,所以妖言惑眾。男子立即被斬殺於鬧市,以示懲戒。

  劉病已凝視著墓碑,緩緩說:「你面前的墳墓裡就是當年母儀天下的衛皇后,死後卻是一卷草席一裹就扔進了荒墳場中。極盡榮耀時,衛氏一門三女,還有大司馬大將軍衛青。幸虧衛少兒和衛青死得早,幸運地沒有看到衛氏沒落。太子之亂時,不過幾日,衛皇后自盡,衛太子的妻妾,三子一女都被殺,合族盡滅。」

  雲歌蹲了下來,手輕輕摸過墓碑。也許是小時候聽了太多衛青的故事,也聽二哥提過這個出身低賤卻成為皇后的女子,雲歌心裡驀然難過起來,「舍人有錢財買通人去鬧事,卻沒有錢財替衛皇后稍稍修葺一下墳墓?他既然對衛太子那麼忠心,怎麼從未體會過衛太子的孝心?」

  劉病已放聲大笑起來,「如此簡單的道理,一些人卻看不分明。一個死了這麼多年的人,還日日不能讓他們安生。」

  笑聲在荒墳間蕩開,越顯淒涼。

  雲歌輕聲說:「我以前聽常叔和幾個文人私下偷偷提了幾句衛太子,都很是感慨。聽聞衛太子推行仁政、注重民生、提倡節儉,和武帝的強兵政策、奢靡作風完全不同,大概因為民間一直懷念著衛太子,所以高位者越是心中不能安吧!人可以被殺死,可百姓的心卻不能被殺死。衛太子泉下有知,也應寬慰。」

  劉病已收住了笑聲,靜靜站著。

  雲歌鼓了半晌的勇氣,方敢問:「大哥,你上次說有人想殺你,你是衛家的親戚嗎?」

  「算有些關係吧!衛太子之亂,牽扯甚廣,死了上萬人,當時整個長安都血流成河,我家也未能免禍。」劉病已似乎很不願意再回想,笑對雲歌說:「我們回去吧!」

  兩個人並肩走在荒草間,劉病已神態依舊,雲歌卻感覺到他比來時心情好了許多。

  「雲歌,害怕嗎?」

  「壓根兒就不怕。」

  「真的?」

  「當然是真的!」

  「那我給你講個故事,聽聞有一個女子被負心漢拋棄,自盡後化為了厲鬼,因為嫉恨於美貌女子,她專喜歡找容貌美麗的女子,靜靜跟在女子的身後,輕輕地呵氣,你會覺得你脖子上涼氣陣陣……」

  「啊!」雲歌尖叫起來,滿臉驚怕,「我的腳,她抓住我的腳了。大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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