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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劉病已頓住了腳步,回身看著許平君,流露了幾點溫暖的眼睛中,是深不見底的漆黑,「平君,我就是這樣一個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你不用再為我操心。」

  話一說完,劉病已再未看一眼許平君,腳步絲毫未頓地出了酒樓。

  劉病已的身影匯入街上的人流中,但隔著老遠依舊能一眼就認出他。他像是被拔去雙翼的鷹,被迫落於地上,即使不能飛翔,但仍舊是鷹。

  雲歌臨窗看了會兒那個身影,默默坐下來,裝作沒有聽見許平君的低泣聲,只提高聲音問:「許姐姐,要不要陪我喝杯酒?」

  許平君坐到雲歌身側,一聲不吭地灌著酒。

  雲歌支著下巴,靜靜看著她。

  不一會兒,許平君的臉已經酡紅,「我娘又逼我成親了,歐侯家也來人催了,這次連我爹都發話了,怕是拖不下去了。」

  雲歌「啊」了一聲,立即坐正了身子,「你什麼時候定親了?我怎麼不知道?」

  「你又沒有問我,難道我還天天見個人就告訴她我早已經定親了?」

  「可是……可是……你不是……大哥……」

  許平君指著自己的鼻尖,笑嘻嘻地說:「傻丫頭,連話都說不清,你是想說『你不是喜歡大哥嗎』?」

  雲歌點點頭。

  許平君打著自己的腦袋,「你真蠢,你真蠢,你以為你都是為了他好,實際上他一點都不喜歡;你真蠢,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狗屁,可你明知道是狗屁,卻還要按著狗屁的話去做;你真蠢,你以為你拼命賺錢,就可以讓父母留著你……」

  雲歌忙拽住了許平君的手,許平君掙了幾下,沒有掙脫,嚷起來:「雲歌,連你也欺負我……」

  嚷著嚷著,已經是淚流滿面。

  「許姐姐,如果你不願意,我們一起想辦法。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許平君俯在雲歌肩頭放聲痛哭,平日裡的堅強潑辣伶俐都蕩然無存。

  雲歌索性放棄了勸她,任由她先哭個夠。

  許平君哭了半晌,方慢慢止住了淚,強撐著笑了下,「雲歌,我有些醉了。你不要笑姐姐……」

  「許姐姐,你上次問我為什麼來長安,我和你說是出來玩的,其實我是逃婚逃出來的,我剛從家裡出來時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次。」

  「那個人你不喜歡?」

  「我根本沒有見過他。以前也有人試探著說過婚事,爹娘都是直接推掉,可這次卻沒有推掉,我……我心裡難受,就跑了出來。」

  許平君歎了口氣,「你不過是提親,父母都還未答應。我卻和你的狀況不一樣,我和歐侯家是自小定親,兩家的生辰八字和文定禮都換過了。逃婚?如果病已肯陪著我逃,我一定樂意和他私奔,可他會嗎?」

  雲歌想著劉病已的那句「你不用再為我操心」,只能用沉默回答許平君。

  許平君一邊喝酒,一邊說:「自出生,我就是母親眼中的賠錢貨。父親在我出生後不久就犯了事,判了宮刑。母親守了活寡後,更是恨我黴氣,好不容易和歐侯家結親,我又整天鬧著不樂意,所以母親對我越發沒有好臉色,幸虧我還能賺點錢貼補家用,否則母親早就……」許平君的語聲哽在喉嚨裡。

  許平君一貫好強,不管家裡發生什麼,在人前從來都是笑臉,雲歌第一次見她如此,聽得十分心酸,握住了許平君的手。

  許平君揉了揉雲歌的頭,「不用擔心我。從小到大,我想要什麼都要自己拼命去爭取,就是想要一截頭繩,都要先盼著家裡的母雞天天下蛋,估摸著換過了油鹽還有得剩,再去討了父親和哥哥的歡心,然後趁著母親心情好時央求哥哥在一旁說情,好讓母親買給我。雲歌,我和你不一樣,我是一株野草。野草總是要靠自己的,石頭再重,它也總能尋條縫隙長出來……」

  許平君步履蹣跚地走入了後堂。

  雲歌端起了酒杯,開始自斟自飲,心裡默默想著許姐姐什麼都沒有,她唯一的心願就是能和大哥在一起。

  酒應該比給孟玨送行那次好喝才對,可雲歌卻覺得酒味十分苦澀。

  雲歌的詩賦文章都是半桶水。

  不過雖沒吃過豬肉,也聽過豬叫喚,從小到大,被母親和二哥半哄半迫地學了不少,加之二哥搜羅了不少名人字畫,日日薰陶下,雲歌的鑒賞眼力雖不能和二哥比,點評字畫卻已經足夠。

  因為雲歌點評得當,被挑中免去酒費的詩賦筆墨都各有特色,常常是寫得固然出色,評得卻更加有趣,兩者相得益彰。漸漸地,讀書人都以能在竹葉青的竹屏上留下筆墨為榮。

  雲歌一直謹記孟玨的叮囑,越少人知道雅廚的身份越好。為了不引人注意,點評之事也是隱於幕後,可她越是如此,竹葉青的名號越是傳得響亮。

  「竹葉青,酒中君子,君子之酒」成為長安城中的新近最流行的一句話。喝竹葉青,不僅僅是身份地位的象徵,更成為才華的一種體現。

  因為雲歌和許平君居於少陵原,所以兩個人每日都要趕進長安城,去七裡香上工。

  今日去上工時,發現城門封鎖,不能進城。

  許平君找人打聽後,才知道說什麼因為衛太子還魂向皇帝索冤,弄得全城戒嚴,所以沒有特許,任何人不得進出長安城。

  生意沒有辦法做,兩人只能給自己放假,索性跑去遊山玩水。

  許平君還有些氣悶,雲歌卻是快樂如小鳥,一路只是嘰嘰喳喳,不停地求許平君給她講長安的傳說和故事。

  雲歌是個極好的聽故事的人,表情十分投入,頻頻大呼小叫,讓許平君覺得自己比說書先生講得更好,不禁越講越有心情,再加上湖光山色,鳥語花香,她也開始覺得能休息一天,錢即使少賺了,也不是壞事。

  許平君不知道怎麼說到了當年美名動天下的李夫人,李夫人傾國傾城的故事讓兩個女孩子都是連聲感歎。

  雲歌不停地問:「李夫人真的美到能傾倒城池嗎?」

  許平君說:「當然,老皇帝有那麼多妃子,一個比一個美,可死了後卻只讓很早前就去世了的李夫人和他合葬,皇帝為此還特意追封了她為皇后,可見老皇帝一直不能忘記她。」

  兩人頻頻感歎著怎麼紅顏薄命,怎麼那麼早就去世了呢?又咕咕笑著說不知道如今這位皇帝是否是長情的人。

  平君打量著雲歌笑說:「雲歌,你可以去做妃子呢!去做一個小妖妃,把皇帝迷得暈乎乎,將來也留下一段傳說,任由後來的女子追思。」

  雲歌點著頭連連說:「那姐姐去做皇后,肯定是一代賢後,名留青史。」

  兩個人瘋言瘋語地說鬧,都哈哈大笑起來。

  雲歌笑指著山澗間的鴛鴦,「只羨鴛鴦不羨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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