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
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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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歌苦笑著搖搖頭。她雖從不在這些東西上留心,可三哥在衣食起居上不厭求精,所用都一定要最好中的最好,那塊玉珮就是比三哥的配飾都只好不差,這個店主還敢說成色一般,那天下好的估計也沒有了。 店主挑了半天錯,最後才慢吞吞、不情願地報了一個極其不合理的價錢,而且要是死當才肯給這個價錢,如果活當連三分之一都沒有。 許平君低著頭,摸著手中的玉珮,抬頭的一瞬,眼中有淚,語氣緩慢卻堅定,「死當,價錢再增加一倍,要就要,不要就算。」 雲歌看到許平君拿著錢匆匆離去,已經約略明白許平君要拿錢去做什麼。 仔細地看了看當鋪,把它的位置記清楚後,重重歎了口氣,腳步沉重地離開。 腦中思緒紛雜,卻一個主意也沒有。如果是二哥,大概只需輕聲幾句話,就肯定能找出解決的法子,如果是三哥,他馬蹄過處,管你是官府還是大牢,人早就救出,可她怎麼就這麼沒有用呢?難怪三哥老說她蠢,她的確蠢。 回到客棧時,天色已經全黑,她看到孟玨屋中的燈光,才想起答應過孟玨給他做晚飯,雖然一點心緒都沒有,卻更不願意失言。 正挽起袖子要去做菜,孟玨推門而出,「今日就算了,我已經讓客棧的廚子做了飯菜,你若沒有在外面吃過,就一起來吃一點。」 雲歌隨孟玨走進屋子,拿著筷子半晌,卻沒有吃一口。 孟玨問:「雲歌,你有心事嗎?」 雲歌搖搖頭,夾了筷菜,卻實在吃不下,只能放下筷子,「孟玨,你對長安熟悉嗎?」 「家中長輩有不少生意在此,還算熟悉,官面上的人也認識幾個。」 雲歌聽到後一句,心中一動,立即說:「那你……那能不能麻煩你……麻煩你……」 雲歌自小到大,第一次開口求人幫忙,何況還是一個認識不久的人,話說得結結巴巴,孟玨也不相催,只是微笑著靜聽。 「你能不能幫忙打聽一下官府會怎麼處置劉病已,有沒有辦法通融一下?我……我以後一定會報答你的。」 雲歌本來還擔心,如果孟玨問她為何要關心劉病已一個陌生人,她該如何說,因為現在的情形下,她不願意告訴別人她和劉病已認識,卻不料孟玨根本沒有多問,只是溫和地說:「你不是說過我們是朋友了嗎?朋友之間本就應該彼此照應。這件案子動靜很大,我也聽聞了一二。你一邊吃飯,我一邊說給你聽。」 雲歌立即端起碗大吃了一口飯,眼睛卻是忽閃忽閃地直盯著孟玨。 「劉病已得罪的人叫李蜀,這位李蜀公子的父親雖然是個官,可在長安城實在還排不上號,但是李蜀的姐姐卻是驃騎將軍、桑樂侯上官安的侍妾。」 雲歌一臉茫然,「上官安的官很大很大?」 「你知道大漢當今皇后的姓氏嗎?」 雲歌一臉羞愧地搖搖頭。 「不知道也沒什麼。」孟玨笑著給她夾了一筷子菜,「這事要細說起來就很複雜了,我大致給你講一下,當今陛下登基時,還是稚齡,所以武帝劉徹就委任了四個托孤大臣,上官桀、桑弘羊、金日、霍光,這四個人,除金日因病早逝,剩下的三人就是現在大漢天下的三大權臣。當今皇后上官小妹,是上官桀的孫女,霍光的外孫女,雖然今年只有十二歲,卻已經當了六年的皇后。」 「上官安是上官皇后的親戚?」 「上官安的女兒就是上官皇后,他的父親是托孤大臣之首左將軍上官桀,岳父則是大司馬大將軍霍光。」 雲歌「啊」了一聲,口中的飯菜再也咽不下。什麼左將軍、大司馬大將軍的,雲歌實在分不清楚他們的分量,可「皇后」二字的意思卻是十分明白。上官皇后六歲就入宮封後,顯然不是因為自己。只此一點就可以想見她身後家族的勢力。難怪許平君會哭,會連玉珮都捨得當了死當換錢。人若都沒有了,還有什麼捨不得? 「可是,孟玨,那個人不是劉病已打死的呀!劉病已即使犯了法,那也最多是打傷了那個公子而已。我們有辦法查出打死人的是誰嗎?」 「劉病已是長安城外這一帶的遊俠頭,如果真的是他手下的人打死了家丁,以遊俠們重義輕生的江湖風氣,你覺得他們會看著劉病已死嗎?想替罪的人大有人在,可全部被官府打回來了,因為說辭口供都漏洞百出。」 雲歌皺著眉頭思索,「你的意思……你的意思……不是劉病已的朋友打死了人,那是誰?總不可能是那個公子的人吧?除非另有人暗中……否則……」 孟玨贊許地點頭,「就算不是,也不遠了。劉病已不是不知道李公子的背景,已經一再克制,可對方一意鬧事,劉病已也許不完全知道為什麼,但應該早明白絕不是為了一隻鬥雞。武帝在位時,因為征戰頻繁,將文帝在位時定的賦稅三十稅一,改成了什一稅率,賦稅大增,再加上戰爭的人口消耗,到武帝晚年已經是海內虛耗、戶口減半,十室半空。當今皇帝為了與民休息,宣佈將賦稅減少,恢復文帝所定稅賦,可朝中官員意見相左,分為了幾派,以霍光為首的賢良派,以桑弘羊為首的大夫派,以上官桀為首的仕族派……」 孟玨的目光低垂,盯著手中握著的茶杯,心思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他一會兒說漢武帝,一會兒說漢文帝,一會兒又說賦稅,雲歌約略懂一些,但大半聽不明白。 雖然好像和劉病已的事情一點關係沒有,但知道他所說的肯定不是廢話,只能努力去聽。 孟玨若有所思地看向雲歌,幽深的眼內光芒流轉,似乎在尋求著什麼,又在昭示著什麼。 雲歌看不懂,只能抱歉又慚愧地看著孟玨,「對不起,我只聽懂了一點賦稅的事情,那些什麼黨派,我沒有聽懂。「孟玨仿佛突然驚醒,眼內光芒迅速斂去,淡淡一笑,「是我說廢話了。簡單地說,少陵原的地方官是上官桀的人,而他們沒有遵照皇帝的法令與民休息。民眾蒙昧好欺,劉病已卻不是那麼好愚弄,他對官員設定的賦稅提出了質疑。如果事情鬧大了,上官桀絕對不會為了底下的小卒子費什麼功夫,地方官為了自己的安危,利用了那個李蜀,至於究竟是李蜀心甘情願地幫他,還是李蜀也被上了套就不得而知。事情到此,化解得還算巧妙,上官安大概就順水推舟了。」 雲歌木木地坐著,半日都一動不動,孟玨一聲不吭地看著她。 原來是個死套。上官桀,上官安,這些陌生的名字,卻代表著高高在上的權勢,一個普通人永遠無法對抗的權勢。 雲歌一下站了起來,「孟玨,你借我些錢,好嗎?恐怕要好多,好多,我想買通獄卒去看看陵……劉病已,我還想去買一樣東西。」 孟玨端著茶杯,輕抿了一口,「借錢沒有問題。不過光靠錢救不了人,你家裡人可有什麼辦法?」 雲歌眼中升起了濛濛水汽,「如果是在西域,甚至再往西,過帕米爾,直到條支、安息、大秦,也許我爹爹都能幫我想辦法,爹爹雖然不是權貴,只是個普通人,但我覺得只要爹爹想做的事情,沒有做不到的。可是這是大漢,是長安,我爹爹和娘親從來沒有來過大漢,我二哥、三哥也沒有來過大漢,而且……而且他們也絕對不會來。」 雲歌說話時,孟玨一直凝視著她的眼睛,似乎透過她的眼睛研判著話語的真假,面上的神情雖沒有變化,可眼內卻閃過了幾絲淡淡的失望。 雲歌垂頭喪氣地坐下,「前段日子還一直生爹娘的氣,現在卻盼望著爹爹或者哥哥能是大漢有權勢的人,可是再有權勢,也不可能超過皇后呀!除非是皇帝。早知道今日,我應該練好武功,現在就可以去劫獄,會做菜什麼用都沒有。」 雲歌說到劫獄時,一絲異樣都沒有,一副理所當然該如此做的樣子,和平日行事間的溫和截然不同。 孟玨不禁抿了絲笑,「劫獄是大罪,你肯劫,劉病已還不見得肯和你流亡天涯,從此有家歸不得,居無定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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