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一二


  不明白一向寵她的爹爹和娘親為什麼沒有把那個上門來提親的人打出去,不但沒有趕出去,聽丫頭說還招呼得十分周到。

  三哥更過分,不但不幫她拿主意,還對她十分不耐煩。

  三哥行事說話本就倨傲,當時更是一副巴望著她趕緊嫁人的樣子。

  雲歌滿腹的委屈無人可說,又是氣憤又是傷心,當夜就從家裡跑了出來。

  人都跑了,看他們怎麼辦,要嫁他們自己去嫁,她反正絕對不會嫁。

  人人都以為她忘記了,爹爹和娘親也肯定認為她忘記了,可是她沒有忘。

  她很清楚地記得自己許過的諾言。

  當日領路後回家,爹爹和娘親見到她脖子上的飾物,問她從何而來,她如實相告,卻沒有想到,爹爹和娘親的神色都變得嚴肅起來。

  她驚怕下,約定和送鞋之事就未敢再告訴爹娘。

  娘親把發繩收走,並且命她承諾,永不再想著去找陵哥哥玩。她哭鬧著不肯答應,那是娘親和爹爹第一次沒有順她的心意。

  最後娘親禁不住她哭鬧,雖然沒有再逼她發誓不去找陵哥哥,可娘親也無論如何不肯把發繩還給她。

  後來她偷偷去磨爹爹,想把發繩拿回,在她心中山崩於前都不會皺眉的爹爹居然輕歎了口氣,對她說:「雲兒,你娘親是為了你好,不要讓你娘親擔心。」

  雖然這麼多年過去,陵哥哥的面容都已經模糊,可那個星空下的笑容卻一直提醒著她,提醒著她許下的諾言。

  當她第一次從書籍中明白,原來女子送男子繡鞋是私訂終身的意思,她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膛,明明四周沒有人,她卻立即把書冊合攏,好似做了不該做的事情。

  那一天,整日都精神恍惚,似愁似喜。晚上也睡不著覺,只能跑到屋頂上去看星星。

  天上璀璨的星光,一如那個夜晚,他暗沉如黑夜的眼睛中透出的點點光芒。

  在那個瞬間,她才真正明白他當日所說的話:「我收下了。雲歌,你也一定要記住!」

  他收下了,他已經給了他的承諾。

  雲歌回憶著和陵哥哥相處的一點一滴,她從小到大唯一的朋友。

  躺在璀璨的星河下,想著長安城內的陵哥哥此時也可以看到這片星空,雲歌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覺得他此時肯定也在望著漫天星斗,既靜靜回憶著他們之間的約定,又期許著重逢之日的喜悅。

  她心中的愁思漸去,一種很難言喻的欣喜漸增。

  雲歌躺在屋頂,對著天上的星星輕聲說:「我記著呢!滿天的星星都見證了我的諾言,我可不敢忘記。」

  從此後,雲歌有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獨自一人時,會不自禁地偷偷笑出來;怕冷清,喜熱鬧的她突然愛上了獨處,常常一個人能望著星空發半夜的呆;會在聽到頑童笑唱「娶媳婦,穿紅衣」時,臉驀然變紅;還不願意再穿任何紅色的衣服,因為她暗暗覺得這個顏色是要在某一天穿給一個人看的。

  她一直計畫著何時去找陵哥哥,本來還犯愁怎麼和爹娘說去長安才能不引起他們的疑心,沒想到爹娘竟然想給她定親,既然爹娘都不想再留著她了,那她索性就離家出走,正好去長安見陵哥哥。

  不過沒有了發繩信物,不知道能否找到陵哥哥,見了陵哥哥,又該怎麼解釋呢?說他給自己的東西被娘親沒收了?

  雲歌心中暗歎一聲,先不要想這些,等到了長安再說吧!總會有辦法。

  一路東行,雲歌心中暗贊,難怪大漢會被讚譽為天朝,市井繁華確非一般國家可比,新奇的玩意兒也比比皆是。

  但雲歌自小見過無數珍玩異寶,父母兄長都是不系於外物的人,所以再稀奇的東西,她也頂多就是多看一眼,於她而言都是身外之物。一路最留心的倒是最日常的吃,但凡聽到哪個飯莊酒店的東西好吃,必定要去嘗一嘗。

  唉!爹爹、娘親、哥哥都不要她了,她幹嗎還要為了他們學做菜呢?

  雖然心中滿是鬱悶,可自小到大的習慣哪裡那麼容易說改就改?

  雲歌仍然禁不住每到一地方就一家家酒樓跑著。

  遇見上好的調味料也總是忍不住買一點揣在身上。

  滿心哀怨中,會紅著臉暗想,不做給三哥吃,可以做給陵哥哥吃。

  因為心中煩悶,她常扮了乞丐行路,既是存了好玩的心思,也是因為心中難過,存了和父母賭氣的心思。只覺得自己越是落魄邋遢,似乎越能讓父母難受,也才越能緩解自己心中的難受。

  雲歌出門時,還是天寒地凍。一路遊玩到長安城時,已經是春暖花開的季節。

  剛到長安城外的少陵原,雲歌就聽聞七裡香酒樓的酒很是有名,所以決定去嘗一嘗這個七裡香怎麼個香飄七裡。

  還未到酒樓,就看到酒樓前圍著不少人。雲歌心中一喜,有熱鬧可以看呢!

  可看熱鬧,人人都很是喜歡,個個探著脖子往裡擠,雲歌跳了半天腳,也沒有看到裡面究竟是什麼熱鬧。

  雲歌看了看裡八圈、外八圈圍滿的人,抿嘴一笑,從袋子裡摸出昨日剛摘的魚腥草,順手揉碎,將汁液抹在手上,探著雙手往人群裡面擠。

  魚腥草,顧名思義就知道味道很是不好聞。前面的人聞到異味,再瞅到雲歌的邋遢樣子,都皺著鼻子,罵罵咧咧地躲開。

  雲歌一路順風地佔據了最佳視野,而且絕對再無人來擠她。

  她往嘴裡面丟了一顆酸梅,攏起雙手,瞪大眼睛,準備專心看戲。

  一個和雲歌年紀差不多大的女子,容貌明麗,眉眼間頗有幾分潑辣勁,此時正在斥駡一個年紀比她們略小的少年。女子一手握著扁擔,一手擰著少年的耳朵,「看你下次還敢不敢偷錢?」

  少年衣衫襤褸,身形很是單薄,被女子氣勢所嚇,身子瑟瑟發抖,只是頻頻求饒,「許姐姐,你就看在我上無八十歲老母,下無八歲嬌兒,孤零零一個人,饒了我這一次……」

  女子滿面怒氣,仍然不住口地罵著少年,一面罵著,一面還用扁擔打了幾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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