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一〇


  男孩子抹了把臉上的血,看到雲歌望著他的臉發呆,心中一聲冷笑,索性一把拽下了帽子。一頭夾雜著無數銀絲的長髮直飄而下,桀驁不馴地張揚在風中。黑白二色相映,對比強烈,襯得瑪瑙石般的眼睛中透著難言的妖氣。

  他對著雲歌一笑,幾分邪氣,幾分譏諷,幾分蔑視,「富貴人家的小姐,您善良純潔的心已經向世人表露過了,我也被您的善良深深打動了,我會銘記住您的恩德,您可以騎上您的駱駝離開了。」

  少年雖然滿臉血污,可難掩五官的精緻。

  他的面容融合了漢人和胡人的最大優點,線條既深刻又柔和,完美得如玉石雕成。配著一頭半黑半白的頭髮,猶有稚氣的臉露著一股異樣的滄桑和邪魅。

  他雖然衣著破爛,躺在泥濘中,可神態高貴傲慢,讓雲歌覺得他如同一位王子,只不過……是……魔王的王子。

  雲歌鼓了鼓腮幫子,眼珠子一轉後笑起來,「你想氣我,我偏不生氣!你要去看大夫,你流了好多血。」

  雲歌的反應未如他所料,少年不禁深深盯了一眼雲歌,又看了看遠處馬上雲歌的三哥,哈哈笑起來,「富貴人家的小姐,看大夫那是有錢人做的事情,我賤命一條,不用花那麼多工夫。不過越是命賤的人,越是會活下去,老天還指望著我給他解悶逗樂呢!我沒那麼容易死,您走您的路吧!」

  「雲歌兒!」三哥仰頭望天,眉頭攢成一團,夾了下馬腹,馬已經躥出去。

  雲歌著急地大嚷:「三哥,我給你做『風荷凝露』吃,是我新近想出來的菜式。」

  此時就是天下至寶、大漢的國璽和氏璧放在三哥的馬蹄下,三哥也會眼睛都不眨地任由馬蹄踩踏上去,可唯有吃,能讓他停住馬。

  三哥勒住韁繩,「二十聲。」

  雲歌忙點點頭,這是自小和三哥慣用的計時方式,二十聲,就是從一數到二十,多一下也不候。

  雲歌笑問男孩:「是不是有錢了,你就會去看大夫?」

  男孩子的眼睛中透出譏誚,故意用自己烏黑的手去抓住了雲歌的手,一個黑髒如泥,一個皓潔如雲,雲泥之別,雲歌卻一點沒有感覺,反倒順手握住了他的手,又問了一遍,「是不是有錢了,你就會去看大夫?」

  男孩子望著雲歌的手,一時怔住,沒有吭聲。

  雲歌笑道:「不吭聲,我就當你答應了。三哥,你有錢嗎?」

  三哥頭都未回地說:「我沒有帶錢出門。我可不會被騙,家裡面有一個蠢人就夠了。即使有,也不會給那麼沒用的男人。」

  地上的男孩不怒反笑,放開了雲歌的手,躺回地上,好似躺在舒服的軟榻上,笑得懶洋洋又愜意的樣子,唇邊的譏誚不知道是在嘲笑別人,還是嘲笑自己,似乎透著悲哀。

  愛笑的雲歌卻斂去了笑,很認真地說:「被乞丐打不見得就是沒用,他們以大欺小,以多欺寡是他們不對。」

  地上的男孩子依舊笑得沒心沒肺的樣子,黑瑪瑙般的眼睛中,光芒點點,又冰冷如刀鋒。

  三哥哼了一聲,冷著聲音說:「十五、十六……」

  雲歌正著急間,地上的男孩子嘲笑地說:「富貴人家的小姐,您如果沒有錢,不如把您腳上的珍珠賞了我吧!我去換了錢找大夫。」既然已經被人看作騙子,不如就騙了。那粒珍珠看大小和成色,不要說看大夫,就是買一家醫館都可以了。

  「這個也可以換錢的嗎?」雲歌只覺得珠子綴在鞋子上挺好看,所以讓娘親找人去做了鞋子,此時才知道可以換錢,笑著一點頭,立即去拽珍珠,珍珠是用金絲嵌纏到鞋面,很是堅固,一時拽不下來。

  「十八、十九……」

  雲歌匆匆把鞋子脫下,放到男孩子手邊,回身跳上了駱駝,追在三哥身後離去,猶遠遠地叮囑:「記得去看大夫,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男孩子躺在地上,目送著雪白駱駝上的綠羅裙遠去。

  薄唇輕抿,依舊是一個懶洋洋的笑。

  眼睛中,死寂荒蕪的背後,透出了比最漆黑的黑夜更黑暗的傷痛。

  他緩緩握住了手邊的繡鞋,唇邊的譏誚和邪氣越發地重。

  原來在他人眼中意味著富貴和幸福生活的東西,在她的眼中不過是一顆用來戲耍的珠子。

  「我從來不是君子!也絕不打算做君子!」

  他狠狠地用力把鞋子扔了出去,仰望著高高在上,沒有任何表情,也永遠不會悲憫的天空大笑起來。

  這就是命運嗎?

  老天又是憑什麼決定誰該富貴?誰該低賤?誰該死?誰又該活?誰的命就更寶貴?

  死老天!我絕不遵從你規定的命運,你從我手裡奪去的,我一定都會加倍拿回來!我會遇鬼殺鬼,遇神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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