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 上頁 下頁
一二一


  「我聽說過你的名字,知道你才思敏捷,演講好,辯論好,在市里拿過獎,還上過電視,是咱們年級的名人,可我們從沒有過交集。」

  我哈哈大笑:「名人?你說的是臭名遠揚吧?」

  沈遠哲仍在很辛苦地想:「我真不記得我們講過話。」

  我提醒他:「初一的時候,在(1)班的教室,有一個女孩趴在桌子上哭泣。」

  他仍然想不起來,我微笑著說:「我當時被聚寶盆趕到教室後面的垃圾堆坐,難受得趴在桌子上哭,你也許是去(2)班看你妹妹,聽到哭泣聲就走了進來,很耐心地安慰我,陪我說話,說了將近四十分鐘,直到我不哭了,你才離開。」

  「我因為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上學晚,年齡比你們都大,從小就喜歡『多管閒事』地充當知心大哥的角色,可我不記得和你說過話。」他顯然已經相信了我所說的話,卻怎麼都無法把我從他的記憶中凸顯出來,我和無數個他曾經開導安慰過的人混雜在了一起,沒有留下任何特別的記憶。他很是驚異:「沒想到我們那麼早就說過話。」

  我也覺得很奇妙。同一個時間、同一個空間,經歷同一事情的兩個人,卻有截然不同的記憶,一個清清楚楚,一個完全不記得。

  我說:「於你而言,那天只是陪一個陌生人說了幾句話而已,不記得很正常;於我而言,卻是黑暗世界中的一縷陽光,即使我們高中不在一個班,不會變成朋友,我也會永遠記住你、感激你。」

  他說:「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我有嗎?」

  「我是個功利心很重的人。」

  「看得出來。」

  他猶豫了一下,才說:「我做事情並不光明磊落。」

  「你說的是學生會主席競選的事情吧?本就是各逞心機,無毒不丈夫的事情。初三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你不是那麼『陽光善良』了。」我像對哥們兒一樣,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著說,「我的世界從來沒有黑白分明過,我只知道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你就別一副好像欺騙了我感情的樣子了。」

  沈遠哲扶了下鼻樑上的眼鏡笑起來,第一次,我有了我們是朋友的感覺。

  第二天放學,我去找張駿,想告訴他我多了個哥們兒——沈遠哲。我不好意思直接在教室門口等他,所以,一直站在樓梯拐彎的角落裡等著他。可直到同學們已差不多全部走光時,張駿仍然沒出來。

  我走到他們班去查看,看見張駿坐在最後一排的桌子上,關荷站在張駿身邊,側靠著窗臺,兩人低聲聊著天。當時,教室裡大部分的燈已經關了,只留了講臺上的一盞。張駿和關荷周圍,光線十分昏暗,關荷臉上的愁緒,張駿臉上的溫柔,被映照得異常動人。

  我站在教室外的陰暗處,默默看了他們很久,盼著張駿能發現我,卻沒有任何心有靈犀的事情發生,張駿的視線甚至從沒有從關荷臉上移開。

  我轉身,慢慢地走出了樓道。

  連著兩天,我都沒理會張駿,他也沒在我眼前冒個泡泡,反倒每天放學後不辭辛苦地繞路送關荷回家。

  週五的早晨,做完廣播體操,走進教學樓時,看見張駿和甄公子幾個哥們兒站在樓道裡,說說笑笑地商量著什麼。

  看到我,賈公子說:「哎呀,說曹操,曹操到,張駿,趕緊去和你家的公主陛下請示。」

  張駿笑著問我:「甄公子說今天晚上請客,我們一致同意讓他大出血,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沒理他,徑直走了過去。

  「琦琦,琦琦。」

  張駿連叫了兩聲,我都沒有回頭,身後的笑鬧聲立即冷場。

  我本以為他中午會來找我,可他不但沒來找我,反而又和關荷站在一起,不停地說著話。

  下午,沈遠哲問我:「我有兩張電影票,你去看電影嗎?」

  我立即賭氣地答應了,就讓張駿去好好陪他的關荷吧!

  電影院裡人還不少,我們只能坐在最邊上,是吳奇隆和楊采妮的《梁祝》,剛開始我笑得前仰後合,差點把肚子笑破,後來卻被虐得心都在抖,只覺得內心彌漫的悲傷一波一波地沖上來,強忍了半天,終於沒忍住,開始哭得稀裡嘩啦。

  沈遠哲遞給我面巾紙,我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毫無形象地哭起來。

  電影放完後,我仍舊不停地掉著眼淚,其實,我都不知道我在哭什麼,到底是電影,還是滿腹的委屈。沈遠哲不敢說話,只好傻坐在一邊。

  「羅琦琦,張駿在那邊。」

  沈遠哲突然拽了我一下,我淚眼迷蒙地抬起頭,看見了表情怪異的甄公子、賈公子,臉色鐵青的張駿。他眼中有被傷害到的痛苦,不知所措的茫然。

  我站了起來,驚異地問:「你怎麼也來看電影了?」

  沈遠哲笑著打招呼:「張駿。」

  張駿臉上的怒色隱去,笑嘻嘻地向沈遠哲走過來,好像要打招呼的樣子,但下一瞬間,就看張駿已經一手壓著沈遠哲的肩膀,一手狠狠砸在沈遠哲的小腹上,沈遠哲下意識地抵擋,可張駿從小打架打到大,他哪裡是張駿的對手。張駿兩三下就把沈遠哲打翻在了地上,沈遠哲臉上全是血,張駿還要抬腳踹。他嘴邊笑嘻嘻的,眼中卻滿是狠厲,那一刻,我怕的不是沈遠哲被傷到,而是張駿失手重傷了沈遠哲,他好不容易步入正軌的生活就會毀於一旦。

  我恐懼地大聲尖叫起來:「張駿!住手!」

  尖銳的聲音在空蕩蕩的電影院迴響,張駿停住,抬頭盯了我一眼,揚長而去。甄公子他們鄙夷地瞪了我一眼後,追著張駿而去。

  我不停地對沈遠哲說:「對不起,對不起,我送你去醫院。」

  沈遠哲扶著椅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沒什麼,流了點鼻血、皮擦破了而已,張駿大概誤會了,你去和他解釋一下。」

  我沒有吭聲,我去和他解釋?為什麼?就因為我沒和他打招呼就跑出來看電影?他不是黑社會老大,我也不是他圈養的金絲雀。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都睡不著,一會兒傷心,一會兒氣惱。

  正在輾轉反側,聽到樓下一群喝醉酒的人又吵又嚷,聲音透著熟悉。

  我一骨碌爬了起來,掀開窗簾的一角往下看,昏黃的路燈下,果然是張駿他們,一個個都喝得醉醺醺。

  他們一邊喝酒,一邊對著我的窗戶高唱劉德華的《忘情水》:「曾經年少愛追夢,一心只想往前飛,行遍千山和萬水,一路走來不能回,驀然回首情已遠,身不由己在天邊才明白愛恨情仇,最傷最痛是後悔,如果你不曾心碎,你不會懂得我傷悲。當我眼中有淚,別問我是為誰,就讓我忘了這一切,啊,給我一杯忘情水……」

  這首歌早已經被街頭的大小音響店播得惡俗無比,可今夜,倚靠於黑暗中,在一群男生聲嘶力竭的亂吼亂叫中,我竟然聽得情難自禁、哀思百轉。

  如果,那一年我是二十七歲,也許我可以跑下樓,緊緊抱住他,那麼我的自尊、他的驕傲都會變得不重要,可是,那一年我只有十七歲,所以我只能躲在窗簾後面,一面聽著歌,一面害怕爸爸媽媽被吵醒。

  他們唱完歌,仍不肯離去,隱隱約約的說話聲傳來。

  「叫她下來,叫她下來。」

  「讓她說清楚。」

  我怕得心提到嗓子眼,生怕他們醉酒中,像剛才唱歌一樣嚷嚷我的名字,不過,幸好,他們沖著電線杆砸了幾個啤酒瓶子後,彼此扶著,一邊大聲唱著《忘情水》,一邊歪歪斜斜地離開了。

  剛才他們沒有走時,我緊張得不停暗暗祈求他們快點離去,可等他們走了,我又說不出的惆悵難過。大概冥冥中,我也明白,我們彼此錯過了一次可以放下驕傲、敞開心扉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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