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 上頁 下頁
四一


  我點頭,無限惆悵地說:「以前甚至恨不得自己能變成她,很討厭做自己,可現在明白了,不管喜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我只能是我,所以不再討厭自己,卻依舊羡慕嫉妒她,她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女生,我表面上滿不在乎,實際心裡一直在暗暗比較我們,也一直在暗中用功和努力,可每當我覺得自己比以前好一點、優秀一點了,一看到她,立即就會發現距離她還是那麼遙遠。我覺得這輩子,無論怎麼努力,都絕對不可能追上她,就連嫉妒她都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因為嫉妒只適合於差距不那麼大的人,比如,李莘可以嫉妒曉菲長得比她漂亮,卻絕對不會去嫉妒林青霞比她好看,所以,你明白嗎?其實我連嫉妒她都沒有資格。」我長長又重重地歎了口氣,「我只能去揀人家的弱項學學,偷偷給自己點信心,聊勝於無吧!」

  小波溫和地說:「你就是你,獨一無二,無須和別人比較。」

  我不吭聲,埋頭去兌水彩。他不會明白的,那種羡慕一個人羡慕到渴望擁有她擁有的一切。

  依舊大年初三去給高老師拜年,高老師感慨地說:「去年還有不少同學來拜年,今年已經少了一大半,估計明年就你和張駿了。」

  她問我成績,我如實彙報,高老師笑著歎氣,問我:「打算什麼時候好好學習?」

  我老實地說:「其實,我對理科都很感興趣,也有認真看書,只是不夠刻苦而已,我也想刻苦的,可一旦玩起來,就不想學習了,真不知道那些好學生怎麼能忍住的?」

  正在和高老師聊天,張駿來拜年。他和我拜年的方式完全不同,我是空著兩隻手,帶著一張嘴就來了,他卻是兩隻手提滿禮物,果然是有錢人。

  高老師見到他很高興,一邊讓他進來,一邊說:「來得真巧,琦琦正好在。」

  我站起來說:「高老師,我和同學約好去她家玩,所以就不多坐了。」

  高老師很遺憾地問:「不能再坐一會兒嗎?我們三個很長時間沒一起聊天了。」

  我抱歉地說:「和同學一早就約好了。」

  張駿站在一旁,神情淡漠,一聲不吭,我和高老師道過「再見」後,離開了高老師家。

  雙手插在大衣兜裡,漫步在寒風中,我試圖分析清楚自己的心。

  沒見到張駿的時候,我會一直想著他,猜測他在幹什麼,甚至企盼和他偶然的相遇;可一旦他出現在面前,我卻又迫不及待地想逃走。我究竟是想見到他,還是不想見到他?

  多麼複雜矛盾、不可理喻!

  分析不清楚,索性不分析了,回去練習畫畫。

  人心太複雜,沒有任何道路可以通向人心,可畫畫這些東西,卻可以通過勤練掌握。

  經過春節,人人口袋裡都有不少錢,天氣又正寒冷,大家都喜歡窩在屋子裡的活動,所以K歌廳的生意爆好。

  我今年的壓歲錢全部貢獻給了繪畫事業,既痛苦又甜蜜,痛苦的是口袋裡沒有一毛錢,不管看見什麼都只能眼饞,甜蜜的是看著一排排的筆和顏料,覺得特有成就感。

  我妹妹開始學電子琴,那個年代的父母都想兒女們學點藝術,可除了陳勁那樣的家庭,很少有家長能負擔得起小提琴、鋼琴,所以絕大多數都選擇了電子琴,以至於全班女生找不到幾個沒學過電子琴的,業餘教電子琴的音樂老師全都賺了個盆滿缽滿。

  妹妹整天在家裡製造雜訊,我就把所有繪畫工具搬到小波的辦公室,爸爸和媽媽看到我一張又一張的塗鴉,覺得我仍在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康莊大道上,對我很放心,繼續採取無為而治的教育政策。

  我很高興他們對我的寬鬆教育,讓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和烏賊這種「不良青年」偷偷交往,可是,某個時候,看到妹妹偷懶不練琴,被爸爸批評,甚至罰她晚上不許看電視而必須去練琴的時候,我又會感覺很複雜,似乎希望爸爸媽媽來罵罵我,懲罰一下我。

  人心啊,真是很複雜!

  大年初八那天,我捧著個畫板,坐在陽臺上,觀察人生百態,裝模作樣地學人寫生,看到張駿和他女朋友並肩進來。

  不一會兒,包廂裡傳來《像霧像雨又像風》的歌聲。

  你對我像霧像雨又像風
  來來去去只留下一場空
  你對我像霧像雨又像風
  任憑我的心跟著你翻動

  我嫌惡地皺了皺眉頭,收起畫板準備進屋。突然聽到歌聲中透著哽咽,不禁停住了腳步,探頭探腦地去偷看。我知道偷窺不對,不過,我控制不住自己。

  女孩邊唱邊哭,張駿幾次想把話筒從她手裡抽走,都沒有成功,反倒讓她眼淚越落越急。張駿放棄了拿話筒,面無表情地坐著。女孩終於唱完了歌,對著張駿又哭又說,張駿卻一句話不說,只是偶爾點個頭。很久後,依然是這樣。我都看累了,他們還不累嗎?

  女孩抹掉眼淚,對張駿很勉強地笑了笑,跑出了K歌廳。張駿卻依然坐在那裡,好像在發呆,又好像在思索問題。

  他沒動,我就也縮在角落裡,隔著包廂門上的玻璃,看著他的身影。

  第二天,女孩和他分手的消息就傳開了。

  大家都很同情張駿,在這個圈子裡,被女人甩掉是非常非常沒面子的一件事情,張駿的心情一定很差。

  我卻不管他心情好不好,沖進小波的辦公室,嚷嚷:「小波,我們去唱歌,好不好?」

  小波詫異:「你不是不喜歡唱歌嗎?」

  「還在過年呢,咱們應該慶祝慶祝。別看書了,去唱歌。」拖著他往外走,挑了一間沒人的包廂,對著電視狂唱,烏賊他們都來湊熱鬧,我高興得不行,霸著麥克風一首又一首,載歌載舞,烏賊笑嚷:「四眼熊貓瘋了!」

  我說:「我高興瘋了!」這簡直就是今年最好的新年禮物。

  有人在包廂外面敲門,烏賊打開門,和對方低聲說著話。

  我點的《心雨》開始演奏,我立即把話筒塞到小波手裡,和小波合唱:

  我的思念是不可觸摸的網我的思念不再是決堤的海
  為什麼總在那些飄雨的日子
  深深地把你想起
  我的心是六月的情
  瀝瀝下著細雨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最後一次想你
  因為明天我將成為別人的新娘
  讓我最後一次想你

  我對著螢幕邊唱邊笑,小波也是邊笑邊唱,兩個人都肉麻得渾身打冷戰,可又彼此拼了命地往深情裡唱,以酸死人不償命為目的。

  小波唱到「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最後一次想你……」故意很深情悲傷地凝視著我,他平常都老成穩重,難得做這種輕浮樣子,妖嬈笑得前仰後合。

  「唱得好!」烏賊鼓掌,大聲叫好,又開玩笑地說,「誰敢和你搶人?咱找幾個哥們兒讓他婚事變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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