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 上頁 下頁
一四


  後面的話,我已經完全聽不到,我只覺得頭頂的天在旋轉,腦袋轟隆隆地響。從我上學的那天起,沒有任何一個人說過我聰明,我是木訥和愚蠢的代名詞。我肯定是聽錯了,肯定!等我略微清醒的時候,急切地想再聽一遍時,卻已經聽到高老師送趙老師出去的聲音。於是,我就在一遍遍「我肯定聽錯了」的聲音中,像個喝醉酒的人一樣走回教室。

  我的理智偷偷對自己說,也許我沒有聽錯,是真的,我不是一個笨蛋。可已經自卑了太久的心靈完全拒絕接受,仍然一遍遍對自己說,聽錯了,肯定聽錯了。

  不過,不管究竟是聽錯,還是沒聽錯,我都決定要留住高老師眼睛裡的陽光。我太害怕讓她失望,怕她失望後會轉移開目光,所以,我上課再不看,開始認真聽講,下了課,每一道作業題我都會認真地思考和完成,即使不會做的,我也會在旁邊寫明我是如何去想,如何去思考的,我想讓她感受到我的努力,讓她給我點時間。

  我的數學成績以一日千里的速度上升,在五年級結束時,數學成績已經從不及格上升到了八九十分,張駿的情況和我類似,不過我們倆的語文都太差,總成績排名仍不好。

  即使這樣的成績,已經讓父母高興得不得了,爸爸開完家長會後,興高采烈地和我說:「家長會結束後,高老師特意留下我,和我說『你的女兒羅琦琦非常聰明』,對了,高老師還想選你去參加市里的小學生數學競賽,你這個暑假也要去學校上課。」

  那一刻,我才能肯定當時我沒有聽錯。

  和我一同接受高老師輔導數學競賽的還有張駿。

  那個暑假,是我童年時代最暢意快樂的日子,每天睜開眼睛,就會覺得心裡充滿陽光。

  每天早上我去學校,和張駿一起聽高老師講課,雖然我們不交談,可我們坐得很近,一個側眸就能看見他的微笑。

  高老師也不站在講臺上,她隨意地坐在我們面前,在草稿紙上邊寫邊講。累了時,我們三個會聊天,高老師會講一些她在北京讀書時的故事,我和張駿靜靜地傾聽。有些時候,張駿會講述他在全國各地旅遊的見聞,他很會說話,旅途見聞被他說得活色生香。他講述他在武漢吃全魚宴,說得我和高老師都咽口水,講述他在煙臺生吃海鮮,把浸過酒的活蝦丟進嘴裡時,蝦還在嘴裡上下跳騰,滋味妙不可言,聽得我和高老師咧著嘴搖頭。

  張駿在老師面前從來沒有做學生的自覺,他說得高興時,會跳坐在桌子上,連比帶畫,神采飛揚,而我和高老師則坐在凳子上,仰頭看著他,聽他講話。

  夏日的明媚陽光從窗戶照到他身上,映得他整個人熠熠生輝,我的心裡也是光華璀璨,我第一次知道幸福和快樂可以非常簡單,只需坐在那裡,安靜地凝視著他。

  除了回答問題,大部分時間我都在沉默,可我的沉默中洋溢著快樂,我喜歡聽他們說話。

  補完課後,我和張駿結伴回家。

  我們住在一條河的兩岸,說是河,其實不是真的河,是一條據說清朝時期就已經有的人工灌溉管道,不過我們都習慣叫河。

  為了能和他多走一段,我就說自己喜歡看水,常常和他沿著河堤,一塊兒走到橋邊,兩人在橋邊分手。

  我辛苦地創造機會和他在一起,可真在一起時,我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會沉默,常常都是張駿一個人講話,我專注地傾聽,他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常常逗得我笑。

  有時候,他也不講話,我們就只能沉默,我很怕他會覺得我無聊,怕他以後放學時不想和我一起走,所以一旦他沉默下來,我就又拼命地想話題,卻怎麼都不知道能講什麼,只能問他:「你覺得今天早上的那道題有沒有更好的解題方法?」或者,「昨天的那道題我又發現了一個方法去做」。所以,我們兩個在學校頗有名氣的差生,竟如同最熱愛學習的好學生一樣,孜孜不倦地討論數學題。而我在很多年後,才反應過來問自己,究竟是沉默著更無聊,還是討論一道枯燥的數學題如何能多一種解法更無聊?

  不過,也會有例外,河裡的水比較淺的時候,我們會下河去玩,我們倆彎著身子,在河水裡翻來翻去,尋找漂亮的小石頭。

  累了時,兩個人並肩坐在大石頭上,腳泡在河水裡,一邊踢著水玩一邊休息。河水讓人放鬆,即使沉默,我也不再刻意找話,我們常常一句話都不說,就是曬著太陽,享受微風。

  一起的時間過得總是分外快,我總會突然去抓他的手看表,發現已經是午飯時間,急匆匆地跳起來穿鞋:「我要回家了,再見。」

  他懶洋洋地站起來,一邊穿鞋一邊說:「明天見。」

  想到明天還能見,我們還能一起走路,一起玩水,我就覺得無限幸福,走路都像在飛。

  每天早晨,我都是迫不及待地趕向學校,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他,和他一起學習,一起玩。

  有一次,他躺在石塊上睡著了,我一個人坐在旁邊踢著水玩,偷偷看他的表,發現已經過了午飯時間,可他一直沒醒,我猶豫了下,沒叫醒他,反而拿著自己的涼帽,替他擋去陽光,由著他睡。

  我舉著涼帽,坐在他身邊,凝視著他睡覺的樣子,一隻手舉累了,就換另一隻手。我覺得我的心和夏日的陽光一樣明亮,和眼前的河水一般溫柔,只要他在這裡,我就願意一直守著他。

  他睡了很久後才醒來,半支著身子坐起來,我立即把涼帽扣回自己頭上,眼睛看向遠方。

  他看著我,微笑著說:「你錯過吃飯時間了。」

  我低下頭邊穿涼鞋邊說:「沒有關係。」好像很著急回家,其實,我是不敢看他。

  我急匆匆地要走,他問我:「你回家晚了,你爸媽會罵你嗎?」

  我老實地回答:「大概會說我幾句,不過我不在乎,他們有時候有點怕我,不敢說重話的。」

  我的話有點匪夷所思,他卻好像能明白,沒什麼詫異表情,只是笑笑。

  我已經走了,突然想起,他似乎從不著急回家。我回頭,發現他仍坐在石頭上,忍不住跑回去,站在橋上問:「你不回家嗎?」

  他抬起頭:「我們家沒有人,我回不回家無所謂。」

  我愕然,不是說他上面有四個姐姐,他是他父母好不容易得來的兒子,所以全家上下一起寶貝嗎?

  「你不是有四個姐姐嗎?你爸媽呢?」

  他笑著解釋:「我爸爸是做工程的,工程在哪裡,人就要在哪裡;我媽媽常年住在成都,幫我大姐帶孩子;二姐在深圳工作;三姐住電視臺的單位宿舍,正忙著談戀愛;四姐剛考上大學,去上海讀書了,家裡現在只有我。」

  「那誰給你做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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