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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我差點被一個小圓子給嗆死,什麼時候打工仔不僅要幫老闆幹活,還要倒貼錢給老闆了?

  我放下碗,咳嗽了幾聲,說:「你把錢全給我?那是你賺的錢,我什麼都沒做。」

  吳居藍微微皺起了眉頭,似乎在冥思苦想一個理由。他說:「你不擅長做生意,給你了,你就不用向別人借錢了。」

  「呵!我哪裡不擅長做生意了?難道你也覺得我的客棧賺不到錢嗎?」

  「今天之前賺不到,今天之後應該能賺到。」

  「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吳居藍無奈地說:「做客棧生意,第一是地點,你客棧的地點不對。如果地點不好,就要有特色,或者說名氣。只要足夠有名氣,就會讓人覺得交通不便都是一種格調。你來來去去弄的那些圖片……」

  「照片!PS過的照片!很漂亮的!」

  「你的那些照片和別的客棧沒有區別度。」

  我有點難受,可不得不承認吳居藍說得很對,「那今天之後會有什麼改變呢?」

  「人類喜歡新鮮刺激,還喜歡炫耀自己占的便宜。當然,不是貪婪得來的便宜,而是那些能證明他們眼光、品位、智慧的便宜,他們會很願意津津樂道。今晚的客人,以後不管他們吃了多麼奢華特別的菜肴,都不會忘記他們六百塊錢就買到的這份晚餐。」

  我呆看著吳居藍。

  其實,我心裡一直認為吳居藍定價太低。今天晚上來的要麼是消息靈通的饕餮老客,要麼是島上頗有些影響力的人物,都清楚藍鰭金槍的市場價格。就算定到兩千,他們肯定也會吃。更別說後來還有吳居藍的斫膾技藝,沒有人會覺得自己的錢虧了。

  本來,我以為是因為吳居藍並不真正清楚藍鰭的市場價,既然他已經開口宣佈了價格,我就沒打算再多說。可是沒想到,他很清楚,他是故意定了個低價,故意讓那些客人覺得自己眼光獨到、出手精准,在別人還沒發現一件東西的價值時就搶先下了手,所以只有他們能占到便宜。

  但吳居藍真吃虧了嗎?他用六百塊錢買了他們一生的記憶——永遠的念念不忘、津津樂道。

  我覺得吳居藍越來越像一個謎,每當我覺得更加瞭解了他一點時,他又會給我更多的驚訝。

  迄今為止,我知道的就有:廚藝、醫術、建築、制琴、彈琴,甚至鑽木取火、結網而漁……一個人懂得其中的任何一項,都不奇怪,可吳居藍是樣樣都懂,我甚至懷疑他是樣樣皆精。

  他究竟在什麼樣的環境中長大,才會這麼變態逆天?

  手機突然響了,我看是江易盛,立即接了,「怎麼這麼晚給我電話?」

  「我有些話想和你談談,關於吳居藍的。」

  我聽他語氣很嚴肅,不禁看了一眼吳居藍,坐直了身子,「你說。」

  「之前,你對我說覺得不應該喜歡吳居藍,我沒有反對,也沒有支持,因為我覺得不考慮他的經濟條件和身份來歷,吳居藍人還是很不錯的,對你也挺好,但現在我真的希望你放棄。」

  我看著不緊不慢地吃著酒釀圓子的吳居藍,問:「為什麼?」

  「那天你渾身血淋淋的,眼睛又看不見了,就是醫學院的學生只怕都會慌了神。吳居藍卻很鎮定,不但準確判斷出了你的傷勢,還簡單有效地急救了。並不是說他做的事有多難,而是那份從容自信一定要有臨床經驗,直面過鮮血和死亡才能做到,絕不是上兩三個月的培訓課就可以的。」

  江易盛的話,驗證了我的猜測,我輕輕「嗯」了一聲,表示同意。

  「吳居藍今天晚上斫魚膾的技巧,你也親眼看見了,沒個一二十年的工夫根本練不出!你要不信,我可以找個專業的大廚來問。」

  「我信!」

  「還有,他會彈古琴。彈古琴當然不算稀罕,我也會拉二胡呢!可我會做二胡嗎?他能把一塊隨便撿來的木頭做成一把古琴。我今天晚上聽了他的彈奏,那把古琴做得非常不錯,音色堪稱完美,他彈得也很完美。可以說,不管做琴還是彈琴,吳居藍都是大師級別的。小螺,你問問你自己,這些正常嗎?」

  我不是懵懂無知的傻子,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當然知道這一切都不正常。

  我看著吳居藍,恍惚地想,還有不少事江易盛都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那些事,肯定更要說不正常。

  吳居藍吃完了碗裡的最後一個圓子,他放下碗,抬起頭,平靜地看著我。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很清楚江易盛在說什麼。

  「小螺、小螺……」江易盛叫。

  我回過神來,說:「我明白你想說什麼,你想到的這些,我也早思考過了。他用比醫學院學生還好的從容反應,幫了我。他用非凡的斫膾技藝賺了錢,讓我不必焦慮該向誰借錢,又該什麼時候還錢。江易盛,告訴你個秘密。小時候,就因為你會拉二胡,每次都是你在臺上像只開屏的孔雀一樣招搖得意,我只能傻坐在台下給你鼓掌。其實,我一直很不爽的。我自己這輩子是滅不掉你了,但我可以找個男朋友啊,如果他不但會彈古琴,還會做古琴……」我想到得意處,笑了起來,「不是完勝你嗎?以後但凡他在的場合,我看你還敢把你的破二胡拿出來炫耀?」

  江易盛沉默了良久,忽然輕聲笑了起來,「沈螺,你其實才是個精神病潛伏患者吧!但你知道我愛你嗎?」

  「嗯……那種總是喜歡讓我出醜的森森愛意!」江易盛年少時,仗著智商高,又琴棋書畫樣樣皆會,沒少把我當墊腳石,去招搖自己。有一次把我的生日會硬生生地變成了他的個人才藝演示會。

  江易盛歎了口氣,「你真的想清楚了?」

  我說:「能找一個無所不能、完勝所有人的男朋友,是所有女孩的夢想,我也沒有辦法免俗。」

  「吳居藍是不是就在你旁邊?我怎麼聽著,你很像是怕某人再次離家出走,狗腿諂媚地不停錶著忠心?」

  「江易盛,你不用時刻提醒我們你智商高。」我說。

  江易盛笑:「我掛了!讓吳居藍別生我的氣,人類的心天生就是長偏的,我也把他當朋友,但在你和他之間,我永遠都只會選擇你。」

  我放下手機,問吳居藍:「你猜到江易盛說了什麼嗎?」

  吳居藍淡淡地說:「就算不知道他說了什麼,你的話我都聽到了。」

  我的臉漸漸燒得通紅,剛才對江易盛吹牛時,只是希望爭取到江易盛的理解和支持,可這會兒才覺得自己真是膽子夠大、臉皮夠厚!

  「我知道你還不是我男朋友,我剛才只是……只是……」

  吳居藍似乎很好奇一個人怎麼能刹那間臉變得那麼紅,他用手輕輕碰了一下我的臉頰,「很燙!」

  我只覺得所有血往頭頂沖,不但臉火辣辣地燙著,連耳朵都火辣辣地燙起來,凸顯得吳居藍的手越發冰涼。我忍不住握住了吳居藍的手,想把自己的溫暖勻一些給他。

  吳居藍凝視著我,深邃幽黑的眼睛裡滿是猶豫和掙扎。

  我害怕他下一瞬就會把我的手甩開,下意識地用了全部力氣去抓緊他的手。

  吳居藍問:「沈螺,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說:「我知道!」

  吳居藍說:「你根本不知道我的來歷。」

  我紅著臉,鼓足勇氣說:「可我知道你的感情。你不要告訴我,你為我做的一切,只是因為你很善良,喜歡幫助人!」

  吳居藍垂下了眼眸,沉默不語。

  我的心慢慢下墜。雖然我從沒有談過戀愛,可是那些關心和照顧,我都感受到了。我想當然地以為那是愛,但萬一……是我誤會了呢?

  我太緊張、太患得患失,以至於念頭一轉間,就從天堂到了地獄。也許真的只是我一人動了情,丟了心!

  我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手心直冒冷意,變得幾乎和吳居藍一個溫度了。

  吳居藍凝視著我,輕聲說:「下個月圓之夜後,如果你還沒有改變心意,我……」他的聲音很艱澀,說到一半,就再沒有了下文。

  我卻一下子就從地獄飛到了天堂,手心不再冒冷意,臉色也恢復了正常。

  吳居藍看著自己的手——被我一直緊緊地握在手裡,他問:「你打算握到什麼時候?」

  「哦……我……」我立即手忙腳亂地放開了他的手,臉頰又變得滾燙。

  吳居藍突然展顏一笑,捏了捏我的臉頰。在我震驚呆滯的眼神中,他說:「禮尚往來。」

  他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站了起來,把兩個空碗放到託盤裡,端著託盤離開了,「晚安。」

  我發了半晌呆,才想起我在剛認識他時,曾經捏過他的臉頰,他竟然「記仇」到現在。

  我捂著臉頰,忍不住地傻笑!好吧!這種仇歡迎多多記憶,也歡迎多多報復!真後悔當時沒有再幹點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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