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那片星空那片海 | 上頁 下頁 |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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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居藍掃了他們一眼,揚聲問:「你們想吃魚嗎?」 「想!」異口同聲,鏗鏘有力。 吳居藍微微一笑,說:「歡迎你們來海螺小棧享用晚餐,一個人六百塊錢,除了魚,還有蔬菜、水果、飲料。」 五個人想都沒想,紛紛應好,立即自動排隊來給我交錢,一副「唯恐晚了就沒有了」的樣子。 戴先生看我表情赧然,笑說:「現在大城市裡隨便一個好一點的餐館,吃頓飯花幾百塊錢很正常,但它們能有這麼新鮮的藍鰭嗎?」 我暈暈乎乎地開始收錢,還沒收完這幾個人的錢,又有人陸陸續續地走進院子,看到有人在排隊交錢,立馬自覺主動地排到了後面。 聽到他們的解釋,我才明白,原來吳居藍大清早租了漁船出海去釣魚,回來時自然要在碼頭下船。那裡魚龍混雜,他扛著魚一下船,就有人認出了藍鰭金槍,消息迅速傳開。 在他回來的路上,無數人來搭話,吳居藍清楚地表明「這是海螺小棧今晚的自助晚餐」。不到半個小時,他就接受了四十個人的預訂,宣佈晚餐名額滿額。可以說,如果院子裡的這五個人不是江易盛的朋友,肯定想都不要想。 等所有人交完錢,我總共收了兩萬六千四百塊。本來是兩萬七千塊,吳居藍抽走了六百塊錢,還給了江易盛,是他買蔬菜、水果、飲料的錢。 晚上六點半,自助晚餐正式開始。 院子裡,幾張桌子擺放整齊,蓋上潔白的塑膠桌布,倒也像模像樣。桌子上錯落有致地放著白灼青菜、涼拌海苔、蔬菜沙拉和各種切好的水果。但此時,大家完全沒有心情關注這些,而是一心等著吃藍鰭。可以說,他們的六百塊錢全是為藍鰭金槍花的,別的不管吃什麼,他們都不在意。 吳居藍做好蔬菜、切好水果後,趁著我和江易盛擺放食物時,去沖了個澡,換了一套乾淨的衣褲。 廚房牆外的水龍頭前放了一張不銹鋼長桌,長桌上放著已經收拾乾淨的藍鰭金槍魚。吳居藍就站在不銹鋼長桌後,算是一個開放式的小廚房。 為了洗刷東西方便,爺爺在廚房的屋簷下安了一盞燈。此時,燈光明亮,映照得吳居藍的白色T恤像雪一樣白,讓他整個人看上去異常乾淨清冷。 吳居藍面色如水,低著頭,把磨好的刀放在了長桌兩側。 所有人都凝神看著他,好奇他打算怎麼做才能讓大家覺得他沒有辜負這世間最美味的食材。 吳居藍抬起了頭,介紹說:「今晚我要做魚膾。」 什麼?魚什麼? 少數幾個聽懂的人立即給沒有聽懂的人解釋:「魚膾,就是日式刺身!生魚片!」 吳居藍拿起了一把薄薄的長刀,「我做魚膾的刀法沿用的是唐朝魚膾的刀法。當年被叫作『斫膾』。日本學習了唐朝魚膾,發展出自己的刺身。可以說,刺身是魚膾的一種,但魚膾絕對不是刺身。」 吳居藍右手握刀,刀尖朝地,對大家抱拳作揖,「按禮,本該有樂相伴,但分身乏術,只能用詩歌勉強湊合了。」 他身姿挺拔、風儀優雅,讓眾人覺得好像看到了一個古代的貴族公子對自己翩翩行禮。被他氣度所懾,大家不自覺地端正了身姿,垂頭回禮。 所有人的頭將抬未抬時,朗朗吟誦聲中,只感覺一道寒光劃過,一片魚肉已經飛到了桌前的碟子裡。 吳居藍一邊切魚片,一邊吟誦著古詩:「……饔人受魚鮫人手,洗魚磨刀魚眼紅。無聲細下飛碎雪,有骨已剁嘴春蔥。偏勸腹腴愧年少,軟炊香飯緣老翁。落砧何曾白紙濕,放箸未覺金盤空……」 抑揚頓挫的聲音中,他俯仰隨意,猶如舞蹈,手起刀落,運轉如風,一片片魚片像一片片飛雪,落入白瓷盤。不一會兒,白盤子裡已經堆了一摞魚片,底寬上窄,猶如一座亭亭玉立的寶塔。 吳居藍手裡的刀鋒微微一變,落下的魚片已經飛落在了另一個白瓷盤裡。江易盛總算還沒忘記吳居藍之前的吩咐,急忙把裝滿魚片的盤子端走,又補放了一個白盤。 吳居藍確定了江易盛能應付後,加快了速度,一片片魚片像風吹柳絮,連綿不斷。 眾人正看得目眩神迷,他左手又抽了一把刀,所有人都猜不透他想幹什麼。我心裡一動,卻不敢相信,睜大眼睛,屏著呼吸,緊張地盯著他。 「啊——」 眾人的失聲驚叫中,吳居藍左右手同時開弓,切割著魚片。 一刀揚起、一刀落下,左右手交替互舞,猶如一幕最華麗的舞蹈。看上去他毫不費力,動作優雅從容,可每一片魚片都薄如蟬翼,一片未落,一片又來,猶如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個不停。 我想起了讀過的那些唐詩——「刀鳴鱠縷飛」「鱠盤如雪怕風吹」「饔子左右揮雙刀,膾飛金盤白雪高」…… 曾經,覺得不可思議、不能想像的畫面,現在正展現在眼前。 「……君不見朝來割鬐,咫尺波濤永相失。」 隨著最後一句詩吟誦完,聲落刀停,長桌上只剩白色的魚骨,餐桌上卻整整齊齊地放著一模一樣的四十八盤魚膾,看上去蔚為壯觀。 吳居藍放下了刀,說:「請享用。」 滿院沉寂。 過了一會兒,有人率先鼓掌,霎時間,掌聲如雷。他們過於震撼,甚至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去讚美,只能用力鼓掌,來表達他們的激動驚歎。 吳居藍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波瀾不興的樣子,用一塊白布蓋上了白色的魚骨,對眾人風度翩翩地彎身,行了一個西式禮,惹得掌聲更響。他穿過人群,走到了客廳的屋簷下。 所有人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才發現那裡放著一個藤編的長幾,幾上放著一張古琴。 吳居藍跪坐在長幾前,輕輕抬手,拂過琴,叮叮咚咚的琴音流瀉而出。 竟然是《夏夜星空海》,我目瞪口呆。 我清楚地記得,一個月前他聽到這首曲子時,絕對是第一次聽。只是聽了幾遍,他就完全會彈了?! 院子裡的其他人雖然覺得有點意思,但川劇的變臉、阿拉伯的肚皮舞都在餐館裡見識過,對吳居藍的古琴演奏並沒有多吃驚,完全比不上剛才看魚膾時的目眩神迷。不過,剛才是「動」,這會兒是「靜」,動靜結合,讓人心神徹底鬆弛下來。味蕾變得敏感,正適合品嘗美食。 眾人迫不及待地紛紛去拿魚膾。魚肉薄如蟬翼、幾乎透明,入口即化,鮮美不可言。他們都露出了滿足的表情,覺得今天晚上絕對是物超所值了。 等客人離開,打掃完衛生,已經十點多。 我沖完澡,盤腿坐在沙發上,盯著兩萬多塊錢發呆。 我不用交房租、不用付房貸,如果省著點花,這些錢足夠一年的生活費了。 幾天前,雖然我答應了吳居藍不問周不聞借錢,也告訴自己要相信吳居藍,可無論如何,我都沒有想到他竟然這麼快就解決了我們的「經濟危機」。 「篤篤」的敲門聲響起,我急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和頭髮,才說:「進來。」 吳居藍端著託盤進來,把兩碗酒釀圓子放到桌子上,「你晚上一直忙著照顧客人,自己都沒怎麼吃,我做了一點夜宵。」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真覺得好餓,「你不是一樣嗎?一起吃?」 「好。」吳居藍坐到了桌旁。 我趿著拖鞋走到吳居藍對面坐下,愉快地端起了碗,「今天辛苦你了,那些錢……」我指指沙發上的錢,「你打算怎麼辦?存銀行……」我想起他沒有身份證,好像不能開銀行帳戶。 「是你的,你看著辦。」吳居藍隨意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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