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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去病雖然和衛青不算和睦,頻頻拆衛青將軍的台,甚至公然和衛青將軍對著幹,但去病如此做的原因卻是一大半為了讓劉徹安心。在太子這個底線上,他無論如何,一定會幫著衛氏。但衛皇后不會相信霍去病,就如她不會相信劉徹一樣。

  其實在那個陽光照不進去的宮廷裡待久了的人,最後除了自己還會相信誰呢?

  我若真因李妍出什麼事,對衛皇后而言,只要時機掌握得好,事情處理好,不但不是壞事,甚至是天大的好事。去病不會放過李妍,那衛皇后自然可以坐看去病如何剷除她現在最大的敵人。

  李妍和衛皇后要的結果一樣,只是因為個人的目的不同,所以事情發生的時機選擇不同,事情過後的處理不同而已。

  在那個宮廷裡,現在真心希望我和孩子平平安安的人居然只有皇上。

  難怪進宮前九爺一再叮囑我有事去找皇上,反而對衛皇后隻字不提,他其實早就看明白一切,只是顧忌到我和去病的關係,不忍心傷我。

  我趴在馬車視窗長長一聲歎氣,去病在外面打著一場艱苦卓絕的仗,我這邊也是兇險萬分,不過,我不會讓自己有事的,我一定會保護好孩子和自己。

  馬車還未到石府,就看到九爺的身影,他竟一直等在府門口,我忙向他招了下手。一下馬車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沒有喝水也沒有吃東西」,他點了下頭,探手把我的脈,一會後才神情真正釋然,「奔波了一天,吃過晚飯後就休息吧!」

  我心中別有滋味,臉上卻只淡淡點了下頭。

  ……

  「多久孩子出世?多久孩子出世?……」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忍無可忍,從頭再忍。忍無可忍,從頭再忍……」

  劉徹的面容、衛皇后的面容、李妍的面容交錯著在眼前飛過,一個分裂成兩個,兩個分裂成四個,四面八方全是他們,笑意盈盈的,眼中帶恨的,冷若冰霜的……驀然間都向我飛撲而來,我護著肚子,拼命躲閃,卻無處可逃。眼看著他們就要抓到我的肚子……我「啊」的一聲慘叫,從榻上坐起。

  窗外月色很好,映得榻前一片銀光。已經明白只是一場噩夢,身子卻還在微微發抖,九爺拄著拐杖匆匆而進,「玉兒?」

  我抱著頭道:「沒什麼,只是做了一個噩夢。」

  他坐到我的榻旁,「不管什麼噩夢都不會成真。」

  他的聲音如同春風,驅除了我身上的寒意,我的心慢慢平靜下來,「毒藥是不是也可能是皇后所下?」

  九爺唇邊一抹苦笑,「是不是皇后親口吩咐,不可得知。衛氏如今是一個大的政治利益集團,從平陽公主到一般門客都與衛氏的榮辱休戚相關。李妍和皇后一方的勢力都有可能下毒。如果是皇后這邊所下,他們就會準備好證據指向李夫人,事情一旦成功,則是逼迫皇上對霍將軍做一個交代,那以皇上的性格,十之八九會犧牲李妍,美人是難求,可名將更難尋,而且一個女人在皇上心中,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千秋功業萬里江山。可皇上雖然會犧牲了李夫人,卻會因此對霍將軍心中怨恨。這也算是一箭雙雕的計策了。如果是李夫人下的毒,證據也許會指向衛氏,也許會指向別人,就看她想要的是什麼。她的目的你應該最清楚,甚至她的目的應該更能說服你和吸引你的注意,否則以你的聰明,不會一直懷疑是她,而忽略了皇后。」

  我一臉苦澀的笑,「難怪你一定要把我留在石府。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他們都想要我的孩子。迄今為止,戰場上傳來的消息一直是捷報,我雖然也擔心,可我更相信去病一定能大勝而回,此番如果再勝,去病在軍中的地位就要蓋過衛將軍。皇上雖然極其器重去病,可疑心病是皇家通病,隨著去病的權利地位越高,皇上的疑心也會漸增。」

  九爺道:「霍將軍表面上行事張狂隨性,實際卻城府暗藏。這些事情霍將軍應該早有計較,皇上也還算明君,應該能把疑心掌控在合理範圍之內,我相信霍將軍不會替自己招惹到殺身之禍。」

  「這個我懂,以前去病就和我提過一些,他在軍中行事張狂,不得兵丁的心,也就是出於這些考慮,現在看來成效很好,皇上顯然對他比對衛將軍更信賴。我目前計較的不是這些,而是我覺得皇上想要這個孩子,他想把孩子帶進宮中撫養。」說到後來,我心中酸楚,雖然極力克制,眼中依舊有了淚花。天下間哪個母親捨得讓孩子離開?雖然看上去臣子的孩子能得皇上撫養,的確寵愛萬千,尊貴無比,可內裡卻不過是一介人質。

  九爺眼中又是憐惜又是痛楚,「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我搖搖頭,「不知道,我就是覺得會這樣,即使皇上沒有這麼想過,李妍也一定會提醒皇上如此,她對我恨怨已深,只要能讓我不快樂,即使對她沒利,她也會做,何況此事對她還大大有利。」

  「啊!對了!」我忽地叫道,「李妍已經查出我小時在匈奴中的身份,我在想當日日吹笛伴奏,我跳匈奴舞的事情皇上也看在眼裡,那皇上應該也清楚了我和匈奴的關係。」

  九爺的臉色變得慘澹,眼中全是痛楚,匆匆扭頭看向別處。我這才想起他如果知道當時的一幕,對他而言,是何樣滋味,我咬著唇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淺笑著轉回頭時,面色已是如常,「往好裡想,你和伊稚斜有仇,皇上不該對你有任何疑心,可往壞裡想,無論如何你畢竟是匈奴人,你就真沒有一絲幫匈奴的意思?」

  我歎道:「的確如此。畢竟去病的地位特殊,如果我利用去病做什麼,或者去病一時糊塗聽信了我什麼,這些都是皇上不得不防的。李妍再巧言點撥一下,皇上把孩子帶進宮撫養的可能性就很大。」

  九爺默默想了一會,「不要著急,只要你不願意,沒有人可以搶走你的孩子。還有三個月的時間,我們總會有對策,現在先好好休息。」

  我還想說話,九爺搖了搖頭,示意我噤聲,扶我躺下休息,「你不累也該讓小孩子休息了。」

  他替我拉好紗被,又拿了絹扇幫我輕打著扇子。我一直睜著眼睛,瞪著帳頂。他沒有問我,卻完全知道我的心意,溫和地說:「不會再做噩夢了,我在這裡幫你把噩夢都擋開,趕緊閉上眼睛睡覺。」

  他雖是一句玩笑話,語氣卻和緩堅定,讓人沒有半絲懷疑。我看到他的似水目光,心驀地狂跳起來,不敢再多看一眼,匆匆閉上了眼睛。

  隨著扇子的起落,習習涼風輕送而來。我想著剛才光顧著擔心孩子,言語間竟然絲毫沒有顧慮他的感受,心中一陣酸一陣澀一陣痛,千百個「對不起」堵在心頭。

  「玉兒,不要多想,沒有對不起,還有機會照顧你,能分擔你的憂慮,我心甘情願……」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後面的話幾不可聞。

  我身子一動不動,裝睡是唯一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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