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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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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身要走,她冷笑道:「你真以為皇后是一心護你的嗎?如果衛皇后心思真那麼單純,怎麼可能專寵後宮那麼多年?讓陳皇后在冷宮中含恨而終。衛少兒和她比,簡直愚蠢。衛皇后和衛青是衛家最聰明的兩個人,衛氏宗親中其餘諸人都反對霍去病娶你,卻獨獨他們兩個既不明確反對,可也不表示支持,衛皇后反而對你不計前嫌,常常施以小恩小惠,金玉,你不會聰明了一世,反倒此處糊塗了吧?」她慢悠悠地一字一頓地說,「你難道真一心認為你的病是因我而起?」 我心中念頭幾轉,卻只是對李妍欠身一笑,腳步未停地向外行去。她驀地問道:「為什麼?金玉,為什麼?」 我被她問得莫名其妙,停住腳步回身問:「什麼為什麼?」 她的笑意褪去,臉上幾分淒涼,幾分困惑,「我也許該叫你玉謹,你為什麼放過匈奴的單于?你不是和我一樣有殺父之仇嗎?」 「你果然已經查出了我的身份,大概讓你失望了,竟然沒什麼利用價值。就算我是匈奴人,也是和伊稚斜有仇的匈奴人,不可能幫他對付大漢。」 「金玉,我只想知道為什麼。我入宮前,你曾經勸過我放棄仇恨,過自己的人生,我當時只覺得你根本不明白我的痛苦,才會說出如此輕鬆的勸誡,可現在才知道,你懂得,你懂我的仇恨。」李妍的語聲轉哀。 一改往日的優雅從容,此時的李妍像一個迷路的孩子,眼中滿是深深的無助,我心中暗自嘆息,想了一瞬,認真地回道:「因為我有一個深愛我的阿爹,也遇見了阿爹企盼我得到的幸福。其實我的性子也是一根線,愛恨走極端,是為了一己之心其餘全不顧的人。如果沒有阿爹臨去前一再叮嚀和逼我許諾,也許我早就回匈奴伺機去報仇,根本不會來長安,不會遇見九爺,也不會遇見去病,說不定……」我搖頭苦笑,「說不定我也會在萬般無奈下對伊稚斜虛與委蛇,甚至嫁給他,唯一不同的是我會等他戒心消退時借機殺他,而你是想讓自己的兒子登上帝位,掌控整個漢家天下。」 李妍眼中淚意盈盈,「你的阿爹要你放棄過去,走自己的路,我的娘親卻絕不允許我忘記仇恨,臨去時也依舊雙眼死死地盯著我,直到我點頭承諾會去報仇時她才閉上眼睛。」 我微提著裙裾離去,李妍的聲音在身後幽幽不絕,「為什麼?為什麼?……不公平,老天不公平……你和我本應該同樣的命運,可如今你可以來去自由,擁有一心一意對你的霍去病和孟九,還有真心相護你的朋友。金玉,為什麼你比我幸運?我恨你,我恨你……」 臨出屋前,回頭看向李妍。翠玉珠簾寶光晶瑩流轉,雕鳳熏爐吐著龍檀香。李妍坐在鳳榻上,繁複的裙裾一層層鋪開在羊絨地毯上,顯得人十分嬌小。緋紅的織錦華衣,越發襯得臉色蒼白,眉眼間全是淒傷。 隔著長長的甬道看去,那密密的珠簾竟然十分像監獄的柵欄。屋外陽光明媚,可照不進這深深庭院。 我心中驚悸,仿似看到另一個可能的自己,忙扭回頭匆匆逃出了屋子。人生的路越往下走,才越明白阿爹的睿智,也才越知道自己有多幸運。在一個岔路口,如果選擇了不同的路,就會變成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 李妍,其實你也擁有很多:你有真心疼寵你的兄長,有什麼都不計較,只希望你過得平安喜樂的李敢,現在還有一個聰明可愛的孩子,就是皇上對你也是愛寵非同一般,真心呵護。只是你把這一切都看做了棋子,你為了一個目的已經徹底迷失了自己。最後即使遂了心願,你又會開心嗎? 皇后宮中總是花香不斷,上次來是金菊鋪滿庭院,此次卻是一天一地的紫薇花:一天正在盛放的紫色花朵,一地已經飄零的紫色落花。 偌大的院子不見一人,靜悄悄的,只聞頭頂的紫薇花簌簌而落,時有時無。被這種幽靜到極致的氛圍所懾,我不禁放輕腳步,沿著紫薇花瓣鋪就的路緩緩而行。 屋廊下,衛皇后正側躺在湘妃竹榻上看落花隨風而舞。廊柱一角的水漏聲清晰可聞,滴答,滴答,越發顯得庭院幽靜。 我站了好一會,她方發現我,也沒有起身,只向我笑指了指榻側,示意我坐。 我靜靜地行了個禮,跪坐在榻下的席子上,「花開得真美。」 衛皇后淡然一笑,「時間太多,不知道該幹什麼,只好全花在侍弄花草上了。」 我默默地坐著,半晌後,衛皇后問:「病全好了嗎?」 既然大家都認為我只是偶感風寒地得了一場病,那我也只能陪著裝這個糊塗,「好了,這段日子讓娘娘掛心了。」說著想要起身磕頭,衛皇后伸手挽住了我,「這裡就你我二人,說話就是說話,別弄這些繁文縟節出來,你累我也累。」 庭院幽深,紫薇花樹茂密蔽日,外面的太陽再亮麗,都和這個庭院毫無關係。坐久了,我身上泛著一層涼意,卻並不覺得舒服。 水漏依舊滴答滴答,心頭莫名地冒出幾句詩非詩、賦非賦的話:更深漏長,獨坐黃昏,紫薇花開,誰人是伴?終不過落花人影兩相對。 「……也算得了一次教訓,以後行事要謹慎,該忍的時候就要忍。」 我心思恍惚,只聽到皇后娘娘的後半句話,一時嘴快,「總有些事情忍無可忍。」 難道冷眼看自己的朋友死在面前?忍著讓去病娶了她人? 衛皇后看著滿地落花,漫不經心地緩緩道:「忍無可忍,從頭再忍!人生沒什麼忍不了的。」 涼意從心頭泛起,覺得有些冷。雖然這個宮廷美輪美奐,我心中卻滿是厭惡和疲倦,只想離去。起身向衛皇后行禮告退,她輕點了下頭,「照顧好自己,有什麼事情都可以來找本宮。」 快步走出院落,重新站在陽光下,不禁深深吸了幾口氣。在裡面坐著,因為光線黯淡,只當已經黃昏,原來外面的陽光還如此明亮。其實這裡和李妍那裡,景致風情雖是截然不同,但有一點一模一樣:陽光都照不進去。 衛皇后的心思,不是想不明白,只是很多時候人糊塗一點方能更快樂,事情想得太明白太透徹,反倒沒了滋味。況且我心裡自始至終只把自己認做是霍去病的人,和衛氏可沒什麼關係。 去病願意幫衛氏,我全力贊同,去病不願意幫衛氏,我也全力贊同,於我而言,只是去病是否高興和樂意做的事情,但于衛皇后而言,卻是一定要爭取的支持。她對我的幾分好,肯定都是做給去病看的。衛少兒雖然是去病的母親,卻還沒有衛皇后瞭解去病。他認定的人和事,豈能是別人幾句不贊同就能拉回來的? 劉徹想讓去病和他的關係更加親近,甚至取代衛氏在去病心中的位置,所以想許嫁公主;可衛皇后卻肯定不樂意見到這種事情的發生,恰好去病自己不願意,她樂得順了去病的心意,既是一個極大的順水人情,說不定還可以讓去病失寵于劉徹,一舉扭轉劉徹借去病打壓衛青的局面。 我當日何嘗沒有納悶過,以衛皇后在衛氏的地位,她若真有心護我,下面的弟妹怎麼可能反對?只是不願意深想,寧願做個快樂的糊塗人,反正我在乎的只是去病。可現在為了孩子,卻不得不想,一舉一動都務必要小心謹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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