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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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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波流轉,似喜似羞,櫻唇半噘,半帶惱半帶嬌,真正千種風情,我呆看了她一瞬,點頭歎道:「好一個傾國傾城的佳人,皇上真是得了寶,有了你,只怕再煩心時也能笑出來。」李妍神色一滯後又立即恢復正常,笑著問:「你有什麼要緊事?」 我笑著從懷中抽出一條絹帕遞給她,李妍接過看了一眼道:「什麼意思?這個『李』字是我以前一時好玩所繪,隨手繡到了絹帕上,但絹帕後來找不見了。該不會是你拿了去,現在想訛我銀子,又特意賠我一條新的吧?」 「舊的絹帕被我燒了,早知道如今還要特意找人繡新的,我就應該留著。」李妍靜靜看著我,等我繼續下文,我心頭有一絲猶豫,又立即拋開,輕聲道:「舊帕子被李三公子撿去了,他想依帕尋人,我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就把帕子燒了。」 李妍問:「李敢?」我反問:「長安城裡還有誰敢再稱李三公子?」 「既然已經燒了,為何現在又拿來?」 我無所謂地說:「你可以依舊把它燒掉。」 李妍深深看了我一眼,不動聲色地把絹帕疊好收起,兩人沉默著坐了一會兒,她忽地說:「你可知道西域春天時下了一場大冰雹?」 我點下頭:「略聞一二,長安城內忽然湧入了不少西域舞娘,為了活下去,長安城裡看一場有名歌舞伎歌舞的錢居然可以買她們的處子身。」 李妍嘴角噙著絲嫵媚的笑,聲音卻是冷如冰:「各個歌舞坊的價格勢必也要降下來,然後就是一降再降,亂世人命賤如狗!一場天災還能受得住,可兵禍更勝天災,雖有『阿布旦』,她們卻只能淪為『阿布達勒』。」 我道:「事情並未如你所料,我名下的歌舞坊都不許降價,其它的歌舞坊還沒有那個能力影響行市。」李妍看著我點點頭:「你為她們留了一條活路。」 我淺淺而笑:「降價也不見得就能多賺,如今降下去簡單,將來想抬上來可不容易,何必費那個功夫?」李妍笑起來:「你這個人脾氣真是古怪,人家都巴不得被人誇被人贊,你倒好,做什麼事情都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唯恐人家把你當好人。」 我淡漠地說:「我和你不一樣,我雖在西域長大,可對西域沒什麼感情,也沒有什麼要幫助西域的心思,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歌舞坊的生意。」 李妍輕歎一聲:「我雖然很希望你能和我一樣,但這些事情強求不了。只要你不反對我所做的一切,我就很開心。大掌櫃,最近生意如何?」 我笑向她做了一禮:「托娘娘洪福,小人的生意做得不錯。」 「我哥哥可好?」 李妍臉上的笑意有些黯淡。 「你應該能偶爾見到李樂師的吧?」 「見是能見到,皇上常召大哥奏琴,我有時也會隨琴起舞,但沒什麼機會說話,而且我也有些怕和大哥說話。」 我從桌上取了塊小點心丟進嘴裡:「你二哥現在和長安城的那幫公子哥兒混得很熟,他本來想搬出園子,但李樂師沒有同意。」 李妍滿臉無奈:「二哥自小很得母親寵愛,行事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日日跟那些紈絝子弟在一起,被人刻意哄著巴結著,遲早要鬧出事情來。大哥性格太溫和,對我們又一向百依百順,他的話二哥肯定是面上聽,心裡卻不怕,我看二哥對你倒是有幾分忌憚,你回頭幫我說說他。」 我皺了皺眉頭,無奈地說:「娘娘發話,只能聽著了。」李妍嗔道:「你別做這副樣子給我看,二哥真鬧出什麼事情,對你也不好。」我只能頻頻點頭,李妍又道:「還有我大哥和方茹……」 我從坐榻上跳起:「李娘娘,你是打算雇我做你兩個哥哥的女吏嗎?這也要我管,那也要我管,估計公主該出宮了,我走了。」說完不敢再聽她囉嗦,急急往外行去。李妍在身後罵道:「臭金玉!就是看在大哥為你的歌舞坊排了那麼多的歌舞,你也應該操點心。」 我頭剛探出屋子,又幾步跳回去,李妍立即站起來,我露了個和哭一樣的笑:「我運氣沒有那麼好吧?有人在宮中幾年不得見皇上一面,我這第一次進宮,居然就能得見天顏。」李妍問:「還有多遠?」 我一臉沮喪:「遠是還遠著呢!我只看到一個身材高健的男子和公主並肩而行,連面目都還未看清,可皇上既然是和公主一塊兒過來的,還有躲的必要嗎?」李妍幸災樂禍地笑起來:「那你就陪本宮接駕吧!公主肯定會為你好話說盡。」 小謙撲騰著落在窗楞上,我一面解下他腿上縛著的絹條,一面道:「看看你的笨樣子,你們要減肥了,再胖下去就只能整天在地上走來走去做兩隻不合格的瘦雞。」 就著窗口的燈看著絹條: 「『阿布旦』是樓蘭人對自己土地的熱愛讚美之詞,意思類似於漢語中『美麗富饒的土地』,但更多了一種家園戀慕之情。『阿布達勒』在樓蘭語中類似於『叫化子』的意思,沒有家的人。這些詞語從哪裡聽來的?看來你新招的西域歌舞女中有樓蘭人。別再喂小謙和小淘吃雞蛋黃,再胖下去,沒法見鴿了。」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人太醜會沒法見人,原來鴿太醜也會沒法見鴿。收好絹條,我抽了條絹帕出來,趴在窗前,發了會子呆,提筆寫道: 「我現在正趴在視窗和你說話,你在幹什麼?我猜你一定在燈下靜靜看書。我一抬頭就可以看見天上不停眨眼睛的星星,窗外的鴛鴦藤花開得正好,白的皎如玉,黃的燦如金,香氣清靜悠長,晚上睡覺時我也能聞到。我已經摘了很多花放在竹籮裡曬著,這樣等到夏天過去,花兒謝掉時,我仍然可以撚幾朵幹花,熱水一沖就能看到水中鴛鴦共舞。我今天去了皇宮,原本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決定如此做,可話出口的一瞬我仍舊猶疑了。李氏家族從漢高祖時代就是朝廷重臣,早有名將廣武君李左車,今有安樂侯李蔡和飛將軍李廣,歷經幾代帝王,在朝中勢力也是根深枝錯,軍中更是有不少李氏子弟,相對衛青的賤民出生和倚靠裙帶關係的崛起,朝中的文官更傾慕于李氏家族的豐儀,李妍怎麼可能會放棄這個對自己對抗衛氏有利的家族呢?我把選擇權看似交給了李妍,可我明白結果是一定的,李敢的一片癡心終只會成為李妍在這場鬥爭中的一把利器。可我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只希望對你有幫助,我只要你高興,當大漢不再對西域各國用兵時,你眉宇間的愁是否可以消散?也許你的心可以真正自由,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再勉強自己……」 我握著毛筆靜靜看了好一會兒鴛鴦藤架,沖著藤架上的花朵笑起來,轉身把毛筆擱下,仔細疊好寫滿字的絹帕,打開鎖著的小竹箱,小心地把絹帕放進去,又檢查了一下樟腦葉是否還有味道。 「日子過得好快,轉眼間已經夏末,滿架的花越來越稀疏,已經沒有了白色,只剩下零落幾點金黃。今天我忽然覺得鴛鴦藤真的像紅塵中的一對情人,一對曾有波折,但最終幸福的情人。一朵花先開,它會等著生命中另一朵開放,是不是很像一對未曾相遇的情人?待到另一朵花開,它已變黃,此時相遇,一朵白一朵黃,白金相映,枝頭共舞。日隨水去,它們相攜著變老,都變成了金色,最後也像生命的殞落,總會一朵更先離去,另一朵仍停留在枝頭,可是停留的花仍然在盡力怒放,因為生命只有一次,它不可以辜負,而且它的綻放提醒著賞花人在它的身邊曾有另一朵美麗怒放過的花,當它也飄入風中時,我想在風中,在一個我看不到的地方另一朵花一定在靜靜等候它……」 已經秋天,綿綿細雨中,人無緣無故地多了幾分慵懶的情緒,常常胡思亂想。聽公主說李妍為一直未能身懷龍種而煩惱,她的煩惱不僅僅是為了女人做母親的渴望。如果沒有孩子,她的一切計畫都無從談起。太子之位現在還虛懸,如果她能生一個男孩子,勢必會有一場奪嫡之爭。似乎一個女子不管有再多的寵愛,最後真正能確保一切的卻只能靠自己的孩子。 看到李妍,除了敬佩,我會害怕這個女子,究竟要多強烈的恨意和愛意,才能讓一個女子把自己的一生甚至孩子的一生賭進一場生死之爭中?我自問自己,我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如果我有一個孩子,我絕對絕對不會讓他一出生就置身於一場戰爭。我雖然會如阿爹當年對我一樣,教他權謀機變,但我要讓他快活平安地長大,智謀機變只是用來保護自己的幸福。 臉有些燒,連人還沒有嫁,竟然就想孩子的問題。自問自己如果我這一生都不能有孩子呢?想了許久,都沒有定論,但看到屋外已經只剩綠色的鴛鴦藤時,我想我明白了,生命很多時候在過程,不是每一朵花都會結子,但活過、怒放過,迎過朝陽,送過晚霞,與風嬉戲過,和雨打鬧過,生命已是豐足,我想它們沒有遺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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