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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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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行微露了一絲笑意,看著石風,沒有回答我的話。石風哼了一聲:「九爺都說了,人貴在真性情,喜歡說話的人就說,不喜歡說話的人就不說,幹嗎喜歡說還非要逼自己不說?想當年我可是靠著一張嘴吃遍四方,我……」我樂道:「你叫住我究竟什麼事?難道還要和我在這裡講古?」石風瞪了我一眼:「九爺好像派人去找你呢!」我聽完,笑說了聲「多謝」,轉身就走。 竹館內日暖風清,翠竹依依,九爺穿了一件水藍袍子正在喂鴿子,我剛走進院子,地上的鴿子紛紛騰空而起,撲扇的白色間,驚破的光影間,我卻只看到那一抹柔和的藍。 他招呼我坐,我笑問:「找我什麼事情?」他斟了杯茶給我,沉吟著沒有說話,我收了笑意,輕聲說:「你對我說話,不必有任何顧忌。」他看向我道:「只是有些難以解釋,我想問你借用一筆錢,數額不小,按常理,我應該告訴你錢財用途,讓你考慮是否願意出借,但我不能告訴你錢的去向。如果生意順利,石舫明年應該可以歸還。」我笑道:「沒有問題,那麼大個石舫放在那裡,難道我還會怕?你要多少錢?」 他用手蘸了點茶水,在桌上寫了個數字,我倒抽一口冷氣,抬頭看向他,他看著我的表情,忽地搖頭笑起來:「不要怕,我已經有了一多半,剩下的你能出多少就多少,不要勉強。」 我皺了皺鼻子:「誰怕了?只是我需要點時間,剩下的我應該都能出。」 九爺微有些吃驚,打趣道:「你不會是又問你園子中姑娘們借吧?」 我半笑半嗔:「你怎麼如此看不起人?如今長安城中一半的歌舞坊都在我名下,哪個生意不是好得讓其它歌舞坊嫉妒?雖然今年春天來,歌舞坊的生意不如去年,但落玉坊因為出了個宮廷樂師和一個傾城美人,受的波及並不大,一般人連門檻都休想進來,外面現在也只有一個天香坊生意還不錯。」 九爺笑道:「你的生意是好,可你前面花的錢也不少,這些帳我心裡還約莫有數。如果再遲兩年,你能周轉出這筆錢一點不奇怪,可如今總是有些蹊蹺。」我哼道:「現在不告訴你,回頭錢給你送過來,你就沒話說了。」 晚上回到落玉坊,用過飯後,和紅姑兩人在燈下仔細對了一遍賬,發覺從裡掃到外,再從外掃到裡,一個銅板都不漏,能挪出來的錢不過三分之一。 我鬱悶地敲著竹簡:「真是錢到用時方恨少!早知道平時就該再貪心一些。」紅姑一面揉眉頭,一面道:「這還叫少?究竟什麼才算多?你要那麼多錢做什麼?」 我嘻嘻笑道:「做生意,成功之前先不告訴你。嗯……那個公主歷次賞賜的財物賬在哪裡?」紅姑抽了一卷竹簡給我:「我就知道你該打它們的主意了。」 我一面低頭細看,一面嘀咕:「說著李夫人要賞賜我,怎麼還不見人?這丫頭用了我們那麼多上好珍珠和各種補品,也不趕緊惦記著帶利息還我,我看我應該找李大樂師攀談攀談。」 紅姑展了個懶腰,掩嘴打著呵欠:「小財迷,你慢慢數吧!我明日一大早還要去其它園子轉一圈,沒精神陪你鬧騰。」她說完就要走,我趕緊一把抓住她道:「別急,我給你立完字據你再走。」「字據?立什麼字據?」紅姑問。我低頭找絹帛:「我挪用這些錢的字據呀!」 紅姑笑駡:「你數錢數糊塗了吧?這些錢本就是你的,你要用,給我立什麼字據?」我拖著她坐下:「這些錢一半是我的,一半是你的。」 紅姑愣愣看了我半晌,最後才道:「你平日已經給了我不少錢銀,有什麼好玩好用的也都是讓我先挑。」 我搖頭道:「園子的日常瑣事,我幾時操過心?平日從早忙到黑,哪個姑娘鬧了小脾氣,哪些姑娘彼此爭風頭,暗自鬥心機,都是你在管。我很少到別的園子去,可哪裡有任何風吹草動我卻都一清二楚,這又是誰的功勞?公主賞賜的東西,是因為李夫人,可送李夫人進宮,你花的精神其實比我多。所以這些錢財,我們一人一半,絕對公平。」 紅姑喃喃道:「那些個活,你找個伶俐的人都能幹。」我笑起來:「你幾時學會謙虛了?找個伶俐人就能幹?我物色了那麼久,想找個人分擔一些你的辛苦,卻根本沒有合適的,如今只能學石舫,讓聰明好學的小丫頭跟在你身邊進進出出,看過三四年,能不能調教兩三個能幹的出來。」 我一面提筆開始寫,一面道:「你不要再推辭,否則我以後心難安,再說我們之間何必那麼矯情地推讓?」紅姑靜靜坐了一會兒,笑起來:「我瞌睡糊塗了,錢到了門前竟然往外推!快點寫,寫完了,我仔細收好,也可以放心睡大覺了。」我笑著把布帛遞給紅姑,紅姑隨手疊好,收進懷中,風擺楊柳地出了門。 我點完銀錢後,看著燈火默默想了會兒,抽出一條絹帕提筆寫道: 「今天你問我借錢,我很開心,石舫想借錢,在長安城中實在不難,可你找了我,至少你是相信我的。石舫的生意,除了玉石和藥材之外都在收縮,雖然外面最近新開了玉石場,可沒有任何地方需要用這麼大一筆錢。錢雖多,但以石舫數十年的經營,怎麼會拿不出來?石舫以前的錢都到哪裡去了?你要如何用這筆錢?聽聞西域下了一場百年難遇的冰雹,農田和草場毀了十之六七,又砸死了不少出生未久的小牲畜,再加上漢朝和匈奴打仗,兵禍動盪中已經有不少人餓死,你是同情西域諸國的人嗎?如果是真的,我願傾我所有,竭我所能,助你一臂之力……」我嘴裡咬著毛筆桿子,默默出神,一切的跡象都顯示著我先前的猜測似乎完全正確,九爺和李妍的目的一致:李妍想盡力攔住大漢西擴的步伐,而九爺似乎希望西域諸國得保平安。我對李妍的順水人情看來沒有做錯。 雕樑畫棟,朱廊玉橋,紅渠綠柳,一切都美如畫。一個年輕的女子正倚在綺窗前逗鸚鵡,一屋寂寥。她逗著鸚鵡,鸚鵡逗著她,都是在籠子裡,所以相依作伴。 這重重的宮闕、密密的珠簾下鎖著多少女人的韶華和眼淚,甚至鮮血?和漢朝的妃子們比起來,匈奴的王妃似乎都還算幸福,她們至少寂寞時,還可以打馬奔跑于藍天白雲下。而這裡的女人卻只能在一方院牆裡靜坐。 平陽公主望了眼我看的方向,淡淡道:「能有鸚鵡逗的女子不算差,你以前雖然行事……但你的確聰明,運氣也比她們好。」我忙收回眼光專心走路:「公主謬贊,民女不敢當。」心中卻在琢磨公主未出口的那半句話。 臨進門的一刹那,平陽公主側頭又看向我,我一點頭,表示一切都會留心。李妍端坐於坐榻上,見到公主笑著站起,兩人彼此謙讓一番後各自落座。 李妍看向仍立在簾子外的我,對侍女輕抬了下手,侍女打起珠簾命我覲見。我低著頭小步上前,仔細地行了跪拜大禮,李妍淡然地點下頭,命我起身,又吩咐侍女都退下,讓她和公主清靜地說話。 公主與李妍笑著聊了會兒,對李妍道:「我還要去見皇后,我走時會打發人來接金玉。」李妍忙起身相送:「有勞阿姊費心。」 公主一走,李妍招手讓我坐到她的下首,低聲問:「你為何非要親自見我?嫌我給的銀子不夠多?」我笑著欠了下身子:「銀子多多益善,永遠不會嫌多,當然只會嫌不多。」 李妍伸手點了點我額頭,笑著搖頭不語。我仔細打量著她,雖然寵冠後宮,可她的穿著仍然簡約雅淡,衣服上連刺繡都少有,不過質地手工都是最好的,所以貴從素中出,倒是別有一番味道。也許是已經嫁作人婦,她的容貌清麗中多了幾分嬌媚,只是身形依舊單薄,雖說這樣更讓她多了一分楚楚動人、惹人憐愛的風致,可…… 李妍看我一直盯著她看,臉忽地紅起來:「你想看出些什麼?」我一下笑出來:「我本來沒想看什麼,你這麼一提醒我倒是想看些什麼出來了。」李妍伸手刮著自己的臉頰道:「你肯定偷看那些書了,真是不知羞,不知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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