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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第十一章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阿獙叫了一聲,提醒阿珩已經到達朝雲峰。

  阿珩心如刀割,根本沒有勇氣走進朝雲殿,可是炎灷和仲意同歸於盡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遍大荒,阿珩不想讓別人告訴母親這個消息。

  如果要說,那就讓她親口來告訴母親。

  她抱著昌僕走進了朝雲殿,纈祖正在教導瑲玹誦書,聽到腳步聲,笑著抬頭,看到阿珩的樣子,神色驟變。

  瑲玹飛撲過來,「娘,我娘怎麼了?爹呢?爹爹怎麼沒回來?」

  纈祖對瑲玹柔聲說:「你先出去玩,大人們有話要說。」

  阿珩跪在母親面前,嘴唇哆哆嗦嗦,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這一刻,她終於體會到了大哥當年跪在母親面前的絕望和自責。

  纈祖臉色慘白,默默地坐了一會兒,忽然站起來,溫和地說:「你先去洗漱換衣服,我來照顧昌僕。」

  「娘——」

  纈祖揮了揮手,「收拾乾淨了慢慢說。」

  宮女過來扶著阿珩下去沐浴更衣。

  阿珩匆匆洗漱完,急忙去看母親。

  昌僕已經換過了一套衣服,在榻上安睡。

  母親坐在榻旁,雙手捧著仲意的衣袍,一遍又一遍地仔細撫摸著。

  阿珩輕輕走過去,跪在母親膝前。

  纈祖低聲問:「仲意是不是很英勇?沒有丟下自己的士兵獨自逃生?」

  阿珩嗓子乾澀,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地點了點頭。

  纈祖微微而笑,「很好,像他的外公一樣!」

  「娘!」

  阿珩抓著母親的手,「你要是難受,就哭出來吧!」

  纈祖摸著阿珩的頭,面容枯槁,神情憔悴,眼睛卻分外清亮,好似僅剩的力量都凝聚到了眼睛裡,「你在這裡看著昌僕,她性子剛烈,過剛易折,我去看看瑲玹。我不想他從別人那裡聽到父親的死訊,他的父親死得很英勇,應該堂堂正正地告訴他。」

  纈祖仔細地把仲意的衣袍疊好,放在了昌僕的枕邊,蹣跚地走出屋子,走到桑林裡,牽住瑲玹的手,「奶奶有話和你說。」

  一老一小,在桑樹林中慢慢地走著。

  纈祖步履蹣跚,腰背佝僂,可她依舊是所有孩子的精神依靠。

  「仲意!」

  昌僕剛一醒,就驚叫著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

  站在窗前看母親和瑲玹的阿珩立即回身,「嫂子。」

  昌僕看了看四周,發現她們已經身在朝雲殿,「仲意呢?仲意在哪裡?」

  阿珩回答不出來,昌僕眼巴巴地盯著阿珩,似乎在哀求她給自己一點希望,阿珩覺得昌僕的視線如同尖刀,一下又一下刺在她心上,痛得她不能呼吸,可是她卻沒有辦法躲避,因為躲避會更痛。

  「四哥、四哥……」阿珩結結巴巴,語不成句。

  昌僕看到枕頭旁的衣袍,眼中的光瞬間全滅了,她抓著阿珩的肩膀拼命搖晃,厲聲怒吼:「你為什麼要獨自逃走?為什麼沒有救他?他是你四哥,你怎麼不救他……」阿珩就如一片枯葉,被疾風吹得完全身不由己,再劇烈一點,就會粉碎在狂風中。

  昌僕搖著搖著,身子一軟,突然趴在阿珩的肩頭,失聲痛哭:「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

  他們明明約定了夫妻一心,生死同擔,他為什麼要違背諾言,讓她獨生?

  就在前一瞬,他還抱著她,親著她,讓她沉醉在最甜蜜的幸福中,現在卻屍骨無存,一切都煙消雲散。

  她不相信!仲意沒有死,絕對沒有死!

  昌僕的哭聲漸漸變成了慘嗥,撕心裂肺,猶如一隻悲鳴的野獸。

  阿珩再也無法克制,眼淚如決堤的河水般湧出,可她不敢哭出聲,只能緊咬著唇,用盡全部力氣挺著背脊,不讓自己倒下。

  昌僕哭得五內俱焚,悲怒攻心,暈厥了過去。

  阿珩不敢放任自己的傷心,迅速擦乾了淚,照看著昌僕。

  纈祖牽著瑲玹的手走進來,不過短短一會兒,瑲玹竟好似突然長大了,小小的臉緊緊地繃著,眼中的淚珠滾來滾去,卻一直倔強地憋著,就是不肯哭,憋得臉色都發紅。

  瑲玹站在榻旁,去摸母親的臉,神情十分嚴肅。

  纈祖對阿珩吩咐:「你把所有事情從頭到尾講述一遍。」

  阿珩遲疑地看著瑲玹,纈祖說:「他如今是我們家唯一的男丁,不管他能理解幾分,都讓他聽著吧!」

  阿珩聽出了纈祖的話外之意,臉色立變,「大哥、大哥還在。」

  纈祖淡淡地說:「你們真以為我不知道嗎?青陽是我生的,是我把他從小一點點養到大。珩兒,你會認不出你的女兒嗎?那是你心頭的肉,一笑一顰你都一清二楚。你和仲意竟然膽大包天,想出這樣瞞天過海的計策。」

  阿珩急急解釋:「娘,我、我……不是四哥,是我。」

  「我明白你們的苦心,知道你們怕我難過,怕我撐不住,可你們太小看你們的母親了,軒轅國能有今天,也是你母親一手締造,如今雖然上不了戰場,不代表我已經老糊塗了。」

  阿珩跪在纈祖膝前,纈祖對瑲玹說:「你好好聽著,聽不懂的地方不要問,牢牢記住就行。」

  阿珩開始講述,從她察覺事情有異,派烈陽送信回軒轅求救,向高辛借兵,被少昊拒絕,到炎灷用自己做陣眼引爆火山全部講了一遍。

  纈祖一直默不作聲,昌僕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睜著眼睛,呆呆地望著帳頂,聽著阿珩的講述。

  昌僕突然問:「為什麼父王一直沒有派兵?如果我們的神族士兵再多一些,只要有一個精通陣法的神族大將佈陣,即使炎灷用自身做陣眼,我們也不至於全軍覆沒。」

  阿珩說:「我能用性命擔保烈陽的可靠,這場戰役對軒轅至關重要,父王絕對不想輸,只要他接到消息,肯定會全力阻止炎灷,唯一的解釋就是父王沒有收到烈陽送的信。」

  誰敢截取送給軒轅王的信?

  誰能有這個膽子,又能有這個能力?

  阿珩想通的一瞬,悲怒攻心,嘶聲問:「前日夜裡父王是住在指月殿嗎?」

  纈祖身子晃了一晃,向後倒去,阿珩忙扶住她,「娘,娘!」

  纈祖緩了緩,對昌僕哭道:「我對不起你,是我姑息養奸。」

  昌僕噙淚說道:「娘,您在說什麼?」

  纈祖老淚縱橫,「因為年輕時的大錯,我對彤魚氏一直心懷歉疚,卻沒想到一錯再錯!我早該看明白,有的錯既然犯了,寧可自己受天譴,也要一錯到底,我若當年心狠手辣地直接殺了彤魚氏和她的孩子,也不會有今日!」

  昌僕忙掙扎下榻,跪在纈祖面前,哭道:「娘,你若再責怪自己,仲意就是死了也不得心安。」

  纈祖摟著昌僕和阿珩,嘶聲痛哭,阿珩和昌僕也是淚若雨下。

  瑲玹安靜地坐在一旁,看到娘、姑姑、奶奶三個女人哀哀哭泣,似懂非懂,只是牢牢記著奶奶的叮嚀,努力地記住一切,奶奶說了,他如今是家裡唯一的男子漢了,必須要堅強。

  一個宮女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王后,來了一大群人,他們都穿著哀服,戴著哀冠……」

  看來父王已經收到消息,派人來稟告母后。

  阿珩說:「就說我們知道了,讓他們都回去吧。」

  宮女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結結巴巴地說:「不,不行,軒轅王也來了。」

  一時間,屋子裡的人都沉默了。

  纈祖恨道:「讓他滾回去!就說我不想見他,今生今世都不想見!」

  宮女驚駭地張著嘴,阿珩站了起來,扯扯宮女的衣袖,示意宮女跟她走,昌僕也追了出來,「我有話和父王說。」

  阿珩和昌僕走進前殿,看軒轅王全身縞素,神色哀戚,一見阿珩,立即問:「你母后如何?」

  阿珩說:「母后身體不太舒服,正在臥榻靜養。」

  軒轅王提步就行,「我去看看她。」

  阿珩伸手攔住了他,「父王,母后受不得刺激了。」

  軒轅王愣了一愣,「那……那改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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