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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阿珩氣得緊捏拳頭,想要捏死自己,她是沒進狼窩,卻入了虎洞,梗著脖子說道:「我本來就是有些事記得,有些事不記得,有什麼大驚小怪?」

  阿珩如今的身體孕育在虞淵,誕生在湯穀,並不懼火,走得比以前輕鬆,只花費了以前一半的時間就到了博父山腳下。

  她向山上攀緣,赤宸跟在她身後,哼哼唧唧地喊痛,「好媳婦,你走慢點,我痛得很,爬不動了。」

  阿珩不理他,只在心內咒他,裝!裝!你就往死裡裝吧!

  幾個火球飛落,阿珩躲都沒躲,甩袖輕揮,火球被她輕鬆地掃開。

  身後卻傳來一聲短而急促的慘叫,阿珩實在受不了,冷嘲道:「大將軍,你裝了一路不累嗎?」

  「好媳婦,救我……」

  阿珩無奈地搖搖頭,繼續走自己的路。

  走了半晌,身後再沒有一點聲音。

  這一路之上,赤宸不是在後面油腔滑調地逗阿珩,就是哼哼唧唧地喊疼,阿珩聽得又煩又氣,可這會兒沒了他的聲音,又覺得若有所失。

  「赤宸,你怎麼不裝了?」

  沒有回音,阿珩心內七上八下,哼,不知道又是什麼詭計!我才不會上當!

  強忍了半晌,終是忍不住,裝作整理裙裾,彎下了身子,偷偷向後看,卻壓根兒不見赤宸。

  她立即回身,四處張望,漫天煙火中,不見那襲張狂耀眼的紅袍。

  她匆匆往回跑,看到赤宸昏倒在路邊,滿身泥汙,幸虧有一方凸起的石頭擋著,才沒有摔下懸崖。

  阿珩蹙眉,「喂,你別裝死好不好?」

  沒有聲音。

  阿珩猶豫地走過去,檢查了下他的身子,這才發覺赤宸並非裝的,他的確是重傷。

  赤宸在滅魔陣中傷得很重,本就舊傷未愈,為了劫走阿珩,生生挨了少昊一掌,沒有調息就駕馭逍遙疾馳趕路,又不顧傷勢,強行彙聚靈力把博父山點燃。

  一路而來,他一直強壓著傷勢,勉力支撐,此時再也壓不住,已是力竭神昏。

  赤宸全身滾燙,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臉都被燒得發紅,卻還是嬉皮笑臉,「好媳婦,又要你背我了。」

  阿珩瞪著赤宸,氣得呼哧呼哧直喘氣,喘了半晌的氣,卻無計可施,只能把赤宸背起來,「警告你,再敢胡說八道,我就把你扔到火眼裡去,燒死你!」

  「你捨得嗎?只怕是傷在我身,痛在你心。」

  赤宸傷得已經走都走不動,可一張嘴皮子依舊油腔滑調,占著阿珩的嘴頭便宜。

  阿珩走到懸崖邊,作勢欲扔,赤宸忙討饒,「捨得,捨得,你捨得!」

  阿珩「哼」了一聲,背著他繼續走。

  赤宸燒得昏昏沉沉,頭軟軟地俯在阿珩肩頭,卻忽然低聲笑起來。

  「你笑什麼?」

  「笑你傻啊!我當年為了試探你,把自己變得和座小山一樣沉,你卻一點沒察覺異樣,背得滿頭大汗,還擔心我被火傷著。」

  阿珩恨恨地咬了咬牙,嘴裡卻淡淡說:「你如此多疑自私,難怪我會忘記你,看來都是你自作自受。」

  赤宸半晌都不搭腔,阿珩又擔心地叫他:「你可別睡過去,讓山上的熱毒入了心脈。」

  赤宸臉貼著阿珩的脖頸,在她耳畔低聲說:「阿珩,我是自作自受。」

  阿珩不吭聲,爬到山頂,她把赤宸放下,「你堅持一會兒,我去把這火徹底滅了。」

  赤宸拽著她,「還是我來吧!」

  阿珩氣結道:「瘋子!點火是你,滅火也是你,你不把自己的命當命無所謂,可你別不把別人的命當命!」

  她甩脫了赤宸的手,「老實待一邊去!」

  阿珩拔下髻上的玄鳥玉簪,這是高辛歸墟內萬年水靈凝聚而成的水玉,可避火、幻形、療傷,真正的稀世之珍,是當年高辛國送的聘禮,她一直未戴過。

  這一次,纈祖為了讓她身體儘快康復,尋出來為她戴上,沒想到……

  阿珩暗歎一聲,把水玉簪子拋出,簪子化作了一隻水藍色的玄鳥,清脆鳴叫著。

  在阿珩的靈力催動下,玄鳥揮動翅膀,朝著火焰飛去,不愧是萬水之眼的水靈,地火在它面前迅速消退,玄鳥繞著博父山一圈又一圈飛著,直到火勢盡滅,方緩緩落在山頭,化作鳥狀石峰,封住了火眼。

  火光滅去,天色異樣黑沉,阿珩仰頭看著天空的星星,星羅棋佈,分外璀璨,一閃一閃,好似顆顆寶石。

  阿珩回身,看著赤宸,一頭青絲失去了綰束,披垂而下,星光下,有一種欲訴還休的嫵媚。

  赤宸懶懶地斜倚著石頭,看著阿珩,滿面笑意。

  阿珩扶起他,「你打算去哪裡養傷?」

  「百黎。」

  赤宸的手從她發間順過,隨手把她的頭髮綰起,用駐顏花簪上。

  阿珩面色驟變,立即拔下,扔還給赤宸,「我送你一程,最後一次!若你再糾纏不休,軒轅和高辛兩族絕不會客氣!」

  阿珩眉目森冷,難得地有了王族的殺氣。

  赤宸神色黯然,默不作聲,靠著阿珩,身子滾燙,呼吸紊亂。

  也不知道他和逍遙心意如何相通,逍遙悄無聲息地出現,流星般落下。

  阿珩半抱半扶著赤宸,坐到逍遙背上,「逍遙,你飛慢點,赤宸有傷,我的靈力駕馭不了太快的速度。」

  逍遙輕輕頷首,展翅而起,徐徐飛向百黎。

  晚風清涼,繁星滿天,逍遙平穩地飛著,阿珩不想理睬赤宸,只專注地欣賞周圍的景色。

  飛出博父國後,繁星漸稀,阿珩正惋惜,卻見雲海中一輪巨大的圓月,雲追月,月戲雲,別是一重風景。

  赤宸低聲說:「那一次我去朝雲峰找你,阿獙帶著我們逃走時,也是這樣明亮的月色,當時我雖然被你大哥打得重傷,可心裡真歡喜。」

  阿珩閉上了眼睛,不再去看月亮,用行動回答了赤宸。

  赤宸看著冰冷的阿珩,忽而不確定起來,天傾了,可以扶,地覆了,可以撐,但碎了的心能補嗎?

  用什麼去補?

  逍遙落下,阿珩睜開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說道:「這不是百黎,你把我們帶到了哪裡?」

  逍遙不理她,自顧展翅而去,把阿珩和赤宸丟在了荒山野嶺間。

  阿珩氣得直跺腳,赤宸欺負她,連他的鳥都欺負她!

  「赤宸,赤宸,醒一醒,我們迷路了。」

  阿珩搖著赤宸。

  赤宸燒得昏昏沉沉,難受得直皺眉頭。

  阿珩摸了摸他的脈息,看來是撐不到百黎了,必須先給他配些藥療傷。

  她看了看周圍,兩側青山起伏,草木茂盛,一條小溪在山澗中蜿蜒穿過。

  阿珩背起赤宸,沿著小溪而行,邊行邊尋找著草藥。

  隨著山勢開闔,溪水忽而急促,忽而輕緩,阿珩背著赤宸,行動不便,石頭又滑,走得歪歪扭扭,裙子鞋子都濕了,所幸倒真找到了不少草藥。

  行到一處,小溪彙聚成一汪潭水,潭邊參差錯落著石塊,阿珩揀了一塊平整的青石,把赤宸放下。

  把草藥碾碎,用泉水給赤宸灌下,又脫下他的衣衫,用十幾枚大小不一的松針,凝聚靈力刺入他的穴道,疏導他的靈氣,緩和傷痛。

  手邊沒有靈草神藥,阿珩只能在他頭頂足下燃了艾草,完全用靈力來拔出他體內的熱氣。

  赤宸的燒慢慢退了。

  一番忙碌完,阿珩畢竟也是重傷初愈,累得手腳發軟,癱坐在一旁休息。

  水潭四周怪石嶙峋,草木蔥蘢,月光從林間灑落,星星點點落在石上,月照樹,樹映泉,泉動石,石托影,靜中有動,動中含靜,美妙難言。

  阿珩深吸了幾口氣,只覺心神舒暢。

  她的鞋子衣裙早已濕透,又沾染了不少泥汙,穿著很不舒服。

  她看赤宸鼻息酣沉,一時半會兒醒不了,遂輕輕脫去衣衫,滑入了水潭中,把衣衫鞋子洗乾淨,搭在青石上,探頭看看赤宸,他仍在昏睡,她就又放心大膽地在水潭裡遊著。

  從這頭遊到那頭,再從那頭遊回來,和水中的魚兒比賽著誰快,只覺塵世的一切煩惱都不存在了。

  四周山色如黛,山峰高聳入雲,天變得很窄,月兒就掛在窄窄的天上,阿珩仰躺在水面上,伸手去碰月,明知碰不到,可仍喜歡不停地伸著手。

  也許是喜歡伸手摘月的肆意動作,讓人心中無限歡喜,也許是喜歡看水珠從指間紛紛墜下,銀色的月光照得水珠好似一顆顆晶瑩的珍珠,叮叮咚咚地落在平整如鏡的潭面上。

  突然,幾片緋紅的桃花瓣飄下,落在阿珩的面頰上,阿珩拈著桃花瓣,驚疑不定,此時已經仲夏了,哪裡來的桃花?

  仰頭望去,只見四周的山峰,山頂突然變成了紅色,紅色繼續向下蔓延,短短一會兒,從山頂一路而下,千萬樹桃花次第怒放,一團團,一簇簇,紅如胭脂,豔比彩霞,令黑沉沉的天地突然變得明豔動人。

  月色如水,輕柔地灑落,桃花瓣簌簌而落,猶如春雨,一時急,一時緩,沾身不濕,吹面不寒,只幽香陣陣。

  看著漫天花雨,阿珩猶如置身夢中,恍恍惚惚地回身,赤宸坐在石上,微笑地凝視著滿山澗的桃花,臉色慘白,身子輕顫,顯然這一場逆天而為的舉動損耗了很多靈力。

  「我為你療傷不是讓你去逆時開花。」

  赤宸仰頭看著月亮,自顧自地說:「五百多年前,我的靈力還很低微,炎灷帶著一群神族高手來追殺我,我受了重傷,四處躲藏,卻怎麼逃都逃不掉。逃到此處時,我心裡明白我活不長了,我寧願摔死,也不願意死在炎灷手裡。當我絕望地從山崖縱身躍下時,卻突然看到一個青衣少女一手挽著裙子,一手提著繡鞋,走入了山澗。當時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那一晚的桃花就像現在一樣落著,繽紛絢爛,美如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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