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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四周漆黑、安靜,少昊已經閉目等死,突然聽到了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他卻沒有睜開眼睛。

  一直等到腳步聲停在了他身前,他才慢慢地睜開眼睛,凝視著阿珩,卻一字未說。

  阿珩一聲不吭,用力地把他背起,因為虞淵的引力,少昊的身體已經重若千鈞,她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外挪。

  少昊沉默著,雙臂軟軟地搭在阿珩的肩頭。

  阿珩一邊大喘氣,一邊用手抓著洞窟上突起的石頭,用力往前挪。

  洞窟內的溫度越來越高,引力越來越大,阿珩幾乎完全移不動步子,卻仍咬著牙關,雙手用力抓著突起的石頭,把自己往前拽,手被磨破了皮。

  他們倆以一種蝸牛般的速度往前蹭,每蹭一點,都以鮮血為代價。

  少昊忽地用力地伸出手,雙手攀住石頭,也盡力把他和阿珩的身體向前拉,牆壁上他們倆的血痕交匯相融。

  又前進了十來丈,阿珩的腳再也抬不起來,她用力地提腳,卻怎麼都從地上拔不起,就好似整只腳都長到了地上。

  她用力提,用力提、再用力提……

  身子左搖右晃幾下,帶著背上的少昊一塊摔到地上。

  阿珩掙扎著想爬起,發現身體被重重地吸在地上,完全爬不起來,而少昊好似早就料到這個後果,壓根兒沒有動。

  阿珩躺在少昊的胳膊上,嘿嘿地笑起來,「我可真傻!沒救成你,反倒把自己搭進來了,你剛才幹嗎不再勸勸我?表示一下你死志已定,不需要我多事?」

  少昊閉著眼睛不說話,一瞬後才說:「因為我很怕死。」

  剛才,阿珩跑掉後,他沒有害怕,只是平靜地感受著虞淵的力量一點點增加,一點點吞噬著自己,那種看著黑暗逐漸逼近的感覺,他早已經熟悉,因為從小到大,他每一天的日子都是如此。

  曾經以為父王最可以依賴,卻忘記了父王是他唯一的父王,他卻不是父王唯一的兒子;曾經以為最心疼自己的老嬤嬤,卻幾百年如一日地給他的食物投毒;曾經以為可以相信的妹妹,把他所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告訴王后;曾經以為……一次又一次,他早已經習慣于平靜地看著每一個親人朋友毫不猶豫地把他拋棄,他覺得那樣才正常。

  可是,聽到阿珩奔跑回來的腳步聲,他的平靜碎裂了,心跳猛然加速,似乎在隱秘地渴望著什麼。

  面對神農的十萬大軍,他都能談笑自若,可那一瞬間,他竟然連睜開眼睛去確認的勇氣都沒有。

  阿珩歎氣,「我也怕死。」

  她想起了赤宸,如果就這樣死了,她太不甘心!

  少昊沉默不語地凝視著黑暗,真奇怪,現在引力大得連坐都坐不起來,可他居然沒有了被黑暗吞噬的感覺,也許他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怕孤獨地死去。

  虞淵的黑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所有人遺棄的黑暗。

  少昊突然說:「阿珩,如果……我只是說如果,如果有來世,我不再是高辛少昊,你也不再是軒轅妭,不管你是什麼樣子,我都會做一個對你不離不棄的丈夫。」

  阿珩輕聲笑著,「今生的羈絆就已經夠多了,何必再把今生的羈絆帶到來世?

  如果真有來世,我願意乾乾淨淨地活一次。」

  少昊也笑,「你說得很對。」

  「阿珩,阿珩……」

  焦急迫切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裡傳來,在黑黢黢的山洞中迴響著。

  阿珩和少昊豎著耳朵聽了一瞬,阿珩大叫起來,「大哥,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阿珩的聲音發顫,喜悅地和少昊說:「大哥來找我了!我大哥來找我了!我們得救了!我們都不會死!」

  少昊凝視著阿珩,笑而不語。

  因為被虞淵的力量干擾,青陽又有傷,用靈力查探不到阿珩,只能依循著阿珩的聲音過來,等看到地上還躺著一個重傷的少昊,很是意外,一時間只是看著他們,神色凝重,好一會兒都沒出聲。

  阿珩明白過來,大哥身上有重傷,虞淵的力量又太強大,他只能救一個走。

  少昊淡淡一笑,「別婆婆媽媽了,就是可惜我們還未分出勝負。」

  青陽抱起阿珩,少昊不再說話,只是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青陽最後看了一眼少昊,大步流星地朝外奔去。

  阿珩抱著哥哥的脖子,眼睛瞪得大大的,盯著後面,少昊白色的身影越變越小,就好似在被黑暗一點點吞噬。

  她把頭埋在哥哥脖子上,淚從哥哥的肌膚上滑下。

  少昊看她的最後一眼還是在笑,似乎在告訴她,沒有關係!可是他明明說了他怕死!

  青陽面容冷漠,看似無動於衷,只是狂奔,可太陽穴突突直跳,手上也是青筋鼓起。

  「嘎嘎,嘎嘎。」

  阿珩立即抬頭,失聲驚叫,「烈陽,阿獙!」

  鳴叫聲中,烈陽飛撲過來,落在阿珩手上,阿獙隨後而到,喜悅地看著阿珩,不停地嗚嗚叫。

  它們也不知道怎麼了,一個羽毛殘亂,一個毛髮有損,好似和誰搏鬥過。

  青陽驚訝地看著這兩隻畜生。

  畜生的感覺最為敏銳,常常比靈力高強的神族都靈敏,太陽剛接近虞淵時,所有坐騎都退避躲讓,逃離了虞淵,並不是它們對主人不忠,只是畜生的求生本能,可這兩隻畜生竟然為了尋找阿珩,克服了本能的畏懼。

  阿珩看到阿獙,大笑起來,又哭又笑地指著後面,「快去,把少昊救出來,快去!」

  阿獙縱身飛撲出去,青陽立即把阿珩放在地上,也往回奔去。

  阿珩躺在地上,緊緊地抱著烈陽,嘿嘿地傻笑。

  烈陽不滿意地扭著身子,一邊扭一邊啄阿珩,阿珩不但不躲,反而用力親他,烈陽被親得沒了脾氣,只能昂著腦袋痛苦地忍受。

  一瞬後,阿獙馱著少昊奔了出來,青陽抱起阿珩,大家一言不發,都拼命往外沖。

  沖出洞口的一瞬,太陽已到虞淵,虞淵上空黑霧密佈,什麼都看不見,濃稠得像黑色的糖膠。

  「殿下!」

  朱萸喜悅地尖叫,她牢牢抱著重明鳥,手上臉上都是傷痕,狼狽不堪地站在山崖邊上,黑霧已經快要彌漫到她的腳邊,她臉色煞白,身子搖搖欲墜,卻寸步不動。

  青陽一聲清嘯,他的坐騎重明鳥哆哆嗦嗦地飛了過來,青陽躍上坐騎,立即朝著遠離虞淵的方向飛行。

  直到飛出虞淵,他們才狼狽不堪地停下,回頭看,整個西方已經都黑霧彌漫,太陽正一寸寸地沒入虞淵。

  青陽怒問朱萸,「為什麼要傻站在虞淵邊等死?」

  有等死的勇氣卻不進來幫忙。

  朱萸理直氣壯地回道:「不是殿下要我在那裡等你出來嗎?我當然要一直等在那裡了。」

  青陽一愕,少昊趴在阿獙背上無聲而笑。

  朱萸對阿珩跪下請罪,「王姬,您要我看住阿獙和烈陽,可它們看到太陽靠近虞淵時你還沒出來,就拼命往裡沖,我怎麼約束都沒用,被它們給溜進去了。」

  阿珩一愕,只能說:「沒事,幸虧你沒管住它們。」

  站在山崖邊等死和在山洞裡等死有什麼區別呢?

  這個朱萸……果然是塊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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