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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第十章 桃花樹下約今生

  阿珩一夜輾轉反側,幾乎沒有合眼。

  清晨,她起來時,只覺疲憊不堪,可精神緊繃,竟然一絲困意都沒有。

  她看到神農王坐在廊下雕刻木頭,走過去坐到神農王對面,看著眼前的慈祥老者,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維繫著大荒太平的人竟然就要死了。

  神農王說:「昨天晚上居然在一個小姑娘面前失態,真是讓人見笑。」

  阿珩取下髻上的駐顏花,「伯伯,我是西陵纈的女兒,小字珩,娘親叫我珩兒。」

  神農王凝視了她一會兒,視線慢慢移向她手中的駐顏花,阿珩嬌俏地一笑,把駐顏花插回髻上,「這是從湄姨那裡贏來的。」

  神農王笑起來,「聽說她把你關了六十年,她倒還是老樣子,動不動就生氣。」

  神農王說著話,神思怔怔,笑意淡了,「我最後一次見她是我成婚之日,沒想到一別就是兩千多年,她可好?」

  阿珩想了一會兒說:「挺好的,她常常一個人站在懸崖邊看落日,哦,對了!她還喜歡做傀儡,很多宮女都是傀儡人。」

  神農王專注地雕刻著木鳥,「她的傀儡術還是我和你娘教她的,她一直想要一隻會唱歌的木鳥,那時候她的靈力做不出來,總是央求我和阿纈幫她做。」

  阿珩怕勾起往事,不敢再談,轉移了話題,問:「赤宸呢?」

  神農王說:「他一直在各個山頭忙碌,佈置什麼陣法,我猜他是想借天勢地氣為我續命。赤宸他雖然沒有學過一天陣法,可他天生對五行靈氣感覺敏銳,佈陣破陣自有一套。」

  正說著赤宸回來了,看到神農王手裡的東西,皺了皺眉,「要做傀儡?你還有靈力浪費在這些事情上?我幫你做。」

  神農王說:「我想自己做。」

  赤宸說:「紫金頂比小月頂靈氣充盈,你應該去紫金頂住。」

  「我想在這裡。」

  赤宸哈哈大笑起來,「你這老頭臨死了才算有點意思,以前從不說我想什麼,永遠都是什麼黎民啊蒼生啊!你看,說說『我想』也沒什麼大不了!是不是比整天惦記著天下痛快多了?」

  神農王一巴掌笑打到赤宸頭上,「你這只潑猴!阿珩的藥在屋子裡,去煎了。」

  「我說了多少遍了?別打頭!」

  赤宸一邊嘟囔,一邊從屋子裡拿了藥,蹲在泉水邊煎藥。

  每一味藥的先後順序和分量都有嚴格要求,往日大大咧咧的赤宸格外小心專注。

  阿珩凝視著赤宸,心中有感動,也有惶恐。

  神農王笑問她:「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

  阿珩低下了頭。

  神農王說:「赤宸喜歡你,你想過怎麼辦了嗎?」

  阿珩驚慌地抬頭,急急否認,「赤宸不是認真的,他就是一時好玩貪新鮮。」

  神農王凝視著赤宸,眼中有父親般的慈祥和擔憂,「你錯了,他是這世間最認真的人,他的喜歡就是喜歡,發自內心,沒有一絲雜念,真摯無比。」

  他們頭頂正好飛過一對燕子,神農王指了指說道:「它們看似輕率,只是年年求歡,從沒有許諾過一生一世在一起,可它們卻終身不離不棄,你爹爹給了你母親盛大的婚禮,承諾了終身結髮,這些年他又是如何待她的?」

  阿珩怔怔地望著遠去的燕子,半晌後低聲說:「我在百黎族住了一段時間,發現百黎族信奉人只活在今朝,他們認為只要眼前快活了,就是明天立即死了也沒什麼;可自小到大,父親對我們的教導都是三思後行,一舉一動必須從長遠的利益考慮,不能貪圖眼前的一時之歡,到底哪個對?」

  神農王想了一會兒說:「你爹爹也沒有說錯,處在他的位置必須如此,但這些年我常常後悔,後悔沒有多陪陪聽訞,總以為將來有很多時間可以彌補她,卻不知道天下的事,我們能擁有的只有現在,即使是神,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阿珩默默沉思。

  「吃藥了。」

  赤宸端著藥,走過來。

  阿珩喝完藥,對赤宸甜甜一笑,「謝謝你。」

  阿珩難得對他和顏悅色,赤宸意外地愣住。

  一隻赤鳥飛來,落在神農王肩頭,神農王道:「榆襄和沐槿上山來了。赤宸,你帶阿珩去山裡走走,榆襄和沐槿還不知道我的病情,我想單獨和他們待一會兒。」

  阿珩低聲問:「沐槿是誰?」

  赤宸對這些事情很淡漠,簡單地說:「神農王的義女。」

  「哦,那也是神農的王姬了,難怪有時候聽人說神農有四位王姬,我還以為是誤傳。」

  赤宸帶著阿珩去白松嶺。

  白松嶺十分秀麗,崖壁上長滿獨特的白皮松,各具姿態,遊走其間,一步一景,美不勝收。

  不過,這並不算什麼,真正令人驚奇的是赤宸,他對山林有一種天生的熟悉,哪裡有山泉可以喝,哪裡有野果子可以吃,哪裡可以看到小熊崽……他一一知道,就好似他就是這座大山的精魂所化。

  兩人渴了,赤宸帶著阿珩到了一處泉眼。

  阿珩彎身喝了幾口水,又洗了洗臉,回身看向赤宸,此時正午的明亮日光透過松樹林照射下來,泉水邊的青苔都泛著翠綠的光。

  赤宸蹲踞在大石上,姿勢很不雅,卻有一種猛獸特有的隨意和威嚴。

  他朝阿珩咧嘴而笑,眼神明亮,阿珩也不知道為何,心就猛地幾跳,竟然不敢與赤宸對視。

  她扭回頭,隨手把鞋子脫去,把腳浸在泉水中,一蕩一蕩地踢著水。

  赤宸跳坐到阿珩身邊,和阿珩一樣踢著水玩。

  日光從樹葉的間隙落下,水潭上有斑斑駁駁的光影,赤宸像個貪玩的孩子一般,不停地用腳去踢水潭中的光點,每踢碎一個,他就歡快地大笑,那些因為神農王即將病逝而來的煩惱似乎一點都沒影響到他。

  阿珩的疲倦與恐懼從心裡一點點湧出,不知不覺中靠在赤宸的肩膀上。

  赤宸輕聲問:「怎麼了?」

  阿珩問:「神農王還有多長時間?」

  「他的病越到後面會越痛苦,萬毒噬心,痛到骨髓,難以忍受,越早走越少受罪,可師父他表面上什麼都看得通透,其實什麼都放不下,肯定會盡力為他的子民多活一天,總是要撐到不能撐時,才不得不放手。」

  「那究竟能撐多久?」

  「不知道,也許三年,也許五年,不過即使我們都動用靈力為他續命,也不會超過十年。」

  「赤宸,我覺得很累,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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