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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獵人邀請我進去,我就坐在篝火旁,和他一起喝著最劣質的燒酒,聽他講述打獵的故事,後來每次別人問我『你喝過的最好的酒是什麼酒』,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會想起那晚上的酒。」

  阿珩笑說:「我喜歡你這個故事,值得我們大喝三杯。」

  她喝完三口酒後,把酒壺遞給少昊。

  輪到阿珩開始講她的故事,「有一年,我去山下玩……」

  漫天繁星下,少昊和阿珩並肩坐于大石上,你一口、我一口喝著美味的雄滇酒,講述著一個又一個大荒各處的故事,少昊閱歷豐富,阿珩慧心獨具,有時談笑,有時只是靜靜看著星星,一夜時間竟是眨眼而過。

  當清晨的陽光照亮他們的眉眼時,阿珩對著薄如蟬翼的第一縷朝陽微笑,難以相信居然和少昊聊了一晚上,可是真暢快淋漓。

  這麼多年來,少昊這個名字承載了她太多的期盼和擔憂,還不能讓別人知道,每一次別人提起時,都要裝作完全不在乎,而這麼多年後,所有的期盼和擔憂都終於化作了心底深處隱秘的安心。

  少昊卻在明亮的朝陽中眼神沉了一沉,好似從夢中驚醒,微笑從眼中褪去,卻從唇角浮出。

  他微笑著站起,「我們上路吧。」

  阿珩凝視著他,覺得他好似完全不是昨夜飲酒談笑的那個男子。

  昨夜的少昊就像那江湖岸畔綠柳蔭裡相逢的不羈俠客,可飲酒可談笑可生死相酬,而朝陽裡的他像金玉輦道宮殿前走過的孤獨王者,有隱忍有冷漠有喜怒不顯。

  阿珩默默追上了他,正要踏上玄鳥,少昊仰頭看著山峰,朗聲說道:「閣下在此大半夜,一直徘徊不去,請問有什麼為難的事情嗎?」

  是赤宸?

  阿珩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一個箭步就躥到了前面,不想從山林中走出的是雲桑。

  阿珩失聲驚問:「你怎麼在這裡?」

  雲桑微微一笑,「我有幾句話問少昊殿下,聽你們的故事聽得入迷,就沒忍心打擾。」

  少昊疑惑地看著阿珩,阿珩忙說:「這位是神農國的大王姬雲桑。」

  少昊笑著行禮,「請問王姬想要問什麼?」

  雲桑回了一禮,卻遲遲沒有開口,十分為難的樣子。

  少昊說道:「王姬請放心,此事從你口出,從我耳入,離開這裡,我就會全部忘記。」

  雲桑說:「父王很少讚美誰,卻對你和青陽讚賞備至,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所說的事情實在有些失禮。」

  「王姬請講。」

  「在玉山上時聽說諾奈被你關了起來,不知是為什麼。

  如果牽涉高辛國事,就當我沒問,可如果是私事,還請殿下告訴我,這裡面也許有些誤會,我可以澄清。」

  少昊說:「實不相瞞,的確是私事。」

  「啊——」阿珩吃驚地掩著嘴,看看雲桑,看看少昊。

  難道少昊知道了「軒轅王姬」和諾奈……

  少昊說:「諾奈與我自小相識,因為儀容俊美,即使高辛禮儀森嚴,也擋不住熱情爛漫的少女們,可諾奈一直謹守禮儀,從未越矩。這些年,不知為何,諾奈突然性子大變,風流多情,惹了不少非議。男女之情是私事,我本不該多管,但我們是好友,所以常旁敲側擊地提起,規勸他幾句,可不談還好,每次談過之後,他越發放縱。諾奈出身于高辛四部的羲和部,有很多貴族都想把女兒嫁給他,有一次他喝醉酒後竟然糊裡糊塗答應了一門親事。」

  「什麼?他訂親了?」

  雲桑臉色霎時變得慘白。

  「不僅僅是訂親,婚期就在近日。聽說王姬博聞多識,想來應該知道高辛的婚配規矩很嚴,諾奈雖然是酒醉後的承諾,但婚姻大事不是兒戲,諾奈根本不能反悔,他日日抱著個酒瓶,醉死酒鄉,任由他們安排,甚至醉笑著勸我也早點成親,好好照顧妻子,但我看出他心裡並不願意娶對方,所以尋了個罪名,把他打入天牢,也算是先把婚事拖延下來。」

  雲桑眼神恍惚,聲音乾澀,「那個女子是誰?」

  「因為事關女子的名譽,越少人知道越好,實在不方便告訴王姬,請王姬見諒。」

  阿珩氣問:「怎麼可以這樣?諾奈糊塗,那家人更糊塗,怎麼能把諾奈的醉話當真?雲桑,我們現在就去高辛,和那家人把話說清楚!」

  少昊看了阿珩一眼,沒有說話。

  雲桑對阿珩笑了笑,卻笑得比哭都難看,「那家人不是糊塗,而是太精明!諾奈是羲和部的將軍,他們都敢『逼婚』,只怕那女子來歷不凡,不是常曦部,就是白虎部。」

  她又看著少昊說:「殿下拖延婚事只怕也不僅僅是因為看出諾奈心裡不願意。」

  少昊微微而笑,沒有否認,「早就聽聞神農的大王姬蕙質蘭心、冰雪聰明,果真名不虛傳。」

  「那殿下有把握嗎?」

  「高辛的禮儀規矩是上萬年積累下來的力量,我實沒有任何把握,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你們在說什麼?」

  阿珩明明聽到了他們倆的對話,卻一句沒聽懂。

  雲桑對少昊辭別,召喚了坐騎白鵲來,笑握住阿珩的手,對少昊說:「我有點閨房私話和王姬說。」

  ①注:白鵲,古代又叫白羽鵲,祥瑞之鳥,姿容端美,性情高潔。「霜毛皎潔,玉羽鮮明,色實殊常,性惟馴狎。」

  少昊展手做了個請便的姿勢,主動回避到一旁。

  雲桑對阿珩說:「不用擔心我的事,回朝雲峰後,代我向王后娘娘問安。」

  「姐姐……」阿珩擔心地看著雲桑。

  雲桑心中苦不堪言,可她自小就習慣于用平靜掩飾悲傷,淡淡笑道:「我真的沒事。」

  她看少昊站在遠處,低聲說:「我和諾奈的事不要告訴少昊。」

  「為什麼?你怕少昊……」

  「不,少昊很好、非常好,可我就怕他對你而言太好了!你凡事多留心,有些話能不說就別說。要記住身在王族,很多事情想簡單也簡單不了。」

  阿珩似懂非懂,愣了一瞬,小聲問:「姐姐,赤宸回神農了嗎?」

  「不知道。當時心裡有事,沒有留意,這會兒你問,我倒是想起來了,赤宸的性子說好聽點是淡然,說難聽了就是冷酷,萬事不關心,可昨天竟然反常地問了我好多關於你和少昊的事,什麼時候訂親,感情如何。」

  雲桑盯著阿珩,「現在你又問赤宸,你和赤宸……怎麼回事?我竟然連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都不知道。」

  阿珩歎氣,「說來話長,先前沒告訴姐姐,是怕你處罰他,以後我慢慢告訴你。」

  「我處罰他?」

  雲桑哼了一聲,苦笑著說,「他那天不能拘、地不能束的性子,誰敢招惹他?他別折磨我就好了。」

  雲桑上了白鵲鳥,「我走了,日後再拷問你和那個魔頭的事情,我可告訴你,赤宸是個惹不起的魔頭,你最好也離他遠點。」

  對阿珩笑笑,冉冉升空。

  「阿珩,我們也出發。」

  少昊微笑著請她坐到玄鳥背上,可那溫存卻疏離的微笑令他顯得十分遙遠,就像是天上的皓月,不管再明亮,都沒有一絲熱度,阿珩覺得昨天晚上的一切都是一場錯覺,那個漫天繁星下,和她分享一壺酒,細語談笑一夜的少昊只是她的幻想。

  阿珩和少昊一路沉默,淩晨時分,到了軒轅山下,少昊對阿珩說:「我沒有事先求見,不方便冒昧上山,就護送你到此。」

  阿珩低聲說:「謝謝。」

  少昊微笑著說:「謝謝你的酒方子,下次有機會,請你喝我釀的雌滇酒。」

  他抬頭看了一眼山頂,「接你的侍從來了,後會有期。」

  說著話,玄鳥已載著他離去。

  雲輦停在阿珩身邊,侍女跪請王姬上車。

  阿珩卻聽而不聞,一直仰頭望著天空,看見一襲白衣在火紅的朝霞中越去越遠,漸漸只剩下了一個白點,最後連那個白點也被漫天霞光淹沒,可他的山水風華依舊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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