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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一群人又說說笑笑地喝起酒來,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的確如劉欣暉所說,現在這年代誰沒個前男友、前女友,尤其這幫人,有的人的前女友要用卡車拉,但被吳倩倩一鬧,事情就有點怪了。他們倒不覺得程致遠奪人所愛有什麼問題,情場如商場,各憑手段、勝者為王,但大張旗鼓地娶個沖著錢去的拜金老婆總是有點硌硬人。陸勵成三言兩語就把所有的尷尬化解了,不僅幫程致遠挽回了面子,還讓所有人高看了顏曉晨兩分,覺得她是真愛程致遠,連身家萬貫的太子爺都不要。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程致遠對顏曉晨說:「你先回房間休息吧,如果我回去晚了,不用等我,你先睡。」

  顏曉晨說:「你小心身體,別喝太多。」

  等顏曉晨和魏彤、劉欣暉離開了,程致遠右手拎著一瓶酒,左手拿著一個酒杯,走到在露臺角落裡吸煙的陸勵成身邊,給自己倒了一滿杯酒,沖陸勵成舉了一下杯,一言未發地一飲而盡。

  喬羽壓著聲音,惱火地說:「程致遠,你到底在玩什麼?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那個女人到底怎麼回事?」幸虧陸勵成知道沈侯的身份,要不然婚禮真要變成笑話。

  程致遠說:「我不要求你記住她的名字,但下次請用程太太稱呼她。」

  陸勵成徐徐吐出一口煙,對喬羽說,「作為朋友,只需知道程先生很在乎程太太就足夠了。」

  喬羽的火氣淡了,拿了杯酒,喝起酒來。

  顏曉晨躺在床上,卻一直睡不著。

  她不明白沈侯是什麼意思,難道真像劉欣暉說的一樣,就是來給她和程致遠添堵的?還有他和吳倩倩是怎麼回事?只是做戲,還是真的……在一起了?

  顏曉晨告訴自己,不管怎麼樣,都和她沒有關係,但白天的一幕幕就像放電影一樣,總是浮現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顏曉晨聽到關門的聲音,知道程致遠回來了。這間總統套房總共有四個臥室,在程致遠的堅持下,顏曉晨睡的是主臥,程致遠睡在另一間小臥室。

  過了一會兒,程致遠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門,她裝睡沒有應答,門被輕輕地推開了。她聽到衣帽間裡傳來窸窸窣窣聲,知道他是在拿衣服。為了不讓父母懷疑,他的個人物品都放在主臥。

  他取好衣服,關上了衣帽間的門,卻沒有離開,而是坐在了沙發上。

  黑暗中,他好像累了,一動不動地坐著,顏曉晨不敢動,卻又實在摸不著頭腦他想做什麼,睜開眼睛悄悄觀察著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個黑黢黢的影子,像是個塑像一般,凝固在那裡。但是,這個連眉眼都沒有的影子卻讓顏曉晨清晰地感覺到悲傷、渴望、壓抑、痛苦的強烈情緒,是一個和白日的程致遠截然不同的程致遠。白天的他,笑意不斷,體貼周到,讓人如沐春風,自信從容得就好像什麼都掌握在他手裡,可此刻黑暗中的他,卻顯得那麼無助悲傷,就好像他的身體變成了戰場,同時在被希望和絕望兩種最極端的情緒絞殺。

  顏曉晨屏息靜氣,不敢發出一聲,她意識到,這才是真正的程致遠,他絕不會願意讓外人看到的程致遠。雖然這一刻,她十分希望,自己能對他說點什麼,就像很多次她在希望和絕望的戰場上苦苦掙扎時,他給她的安慰和幫助一般,但她知道,現在的程致遠只接受黑夜的陪伴。

  顏曉晨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她總覺得程致遠能輕而易舉地理解她,因為他和她根本就是同一類人,都是身體內有一個戰場的人。是不是這就是他願意幫助她的原因?沒有人會不憐憫自己。他的絕望是什麼,希望又是什麼?他給了她一條出路,誰能給他一條出路呢?

  良久後,程致遠輕輕地籲了口氣,站了起來,他看著床上沉沉而睡的身影,喃喃說:「曉晨,晚安!」他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就好像他剛才在黑暗裡坐了那麼久,只是為了說一聲「晚安」。

  等門徹底關攏後,顏曉晨低聲說:「晚安。」

  顏曉晨睡醒時,已經快十二點。

  她看清楚時間的那一刻,鬱悶地敲了自己頭兩下,迅速起身。

  程致遠坐在吧台前,正對著筆記型電腦工作,看到顏曉晨像小旋風般急匆匆地沖進廚房,笑起來,「你著急什麼?」

  顏曉晨聽到他的聲音,所有動作瞬間凝固,這麼平靜愉悅的聲音,和昨夜的那個身影完全無法聯繫到一起。她的身體靜止了一瞬,才恢復如常,端著一杯水走出廚房,懊惱地說:「已經十二點了,我本來打算去送欣暉和魏彤,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你不用著急了,她們已經都走了。」

  顏曉晨癱坐在沙發上,「你應該叫我的。」

  「魏彤和劉欣暉不會計較這些,我送她們兩個下的樓,考慮到我們倆的法律關係,我也算代表你了。」程致遠熱了杯牛奶,遞給顏曉晨,「中飯想吃什麼?」

  「爸媽他們想吃什麼?」

  「所有人都走了,你媽媽也被我爸媽帶走了,我爸媽要去普陀山燒香,你媽很有興趣,他們就熱情邀請你媽媽一塊兒去了。」

  程致遠的爸爸睿智穩重,媽媽溫和善良,把媽媽交給他們完全可以放心,而且程致遠的媽媽是虔誠的佛教徒,顏媽媽很能聽得進去她說話。顏曉晨對虛無縹緲的佛祖不相信,也不質疑,但她不反對媽媽去瞭解和相信,從某個角度來說,信仰像是心靈的藥劑,如果佛祖能替代麻將和煙酒,她樂見其成。

  顏曉晨一邊喝著牛奶,一邊瞅著程致遠發呆。程致遠被看得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笑問:「我好像沒有扣錯扣子,哪裡有問題嗎?」「你說,你是不是上輩子欠了我的?要不然明明是兩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你卻對我這麼好,不但對我好,還對我媽媽也好。如果不這麼解釋,我自己都沒有辦法相信,為什麼是我,我有什麼地方值得你對我好?」程致遠笑笑,淡淡說:「也許是我這輩子欠了你的。」

  顏曉晨做了個鬼臉,好像在開玩笑,實際卻話裡有話地說:「雖然我們的婚姻只是形式,但我也會盡力對你好,孝順你的爸媽。如果……我只是說如果,如果你遇到什麼問題或者麻煩,我會盡百分之百的努力幫你。我能力有限,也許不能真幫到你什麼,但至少可以聽你說說話,陪你聊聊天的。」

  程致遠盯著顏曉晨,唇畔的笑意有點僵,總是優雅完美的面具有了裂痕,就好似有什麼東西即將掙脫掩飾、破繭而出。顏曉晨有點心虛,怕他察覺她昨晚偷窺他,忙乾笑幾聲,嬉皮笑臉地說:「不過,我最希望的還是你早日碰到那個能讓你心如鹿撞、亂了方寸的人,我會很開心地和你離婚……哈哈……我們不見得有個快樂的婚禮,卻一定會有個快樂的離婚。」程致遠的面具恢復,他笑著說:「不管你想什麼,反正我很享受我們的婚禮,我很快樂。」

  顏曉晨聳聳肩,不予置評。如果她沒有看到昨夜的他,不見得能理解他的話,但現在,顏曉晨覺得他就是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他們都很善於自我欺騙。對有些人而言,生命是五彩繽紛的花園,一切的美好,猶如花園中長著花一般天經地義;可對他們而言,生命只是一個人在漆黑時光中的荒蕪旅途,但他們必須告訴自己,堅持住,只要堅持,也許總有一段旅途,會看到星辰璀璨,也許在時光盡頭,總會有個人等著他們。

  程致遠把功能表放到顏曉晨面前,「想吃什麼?」

  顏曉晨把功能表推回給他,「你點吧,我沒有忌口,什麼都愛吃。」

  程致遠拿起電話,一邊翻看功能表,一邊點好了他們的午餐。

  放下電話,程致遠說:「我們有一周的婚假,想過去哪裡玩嗎?」

  顏曉晨搖搖頭,「沒有,你呢?」

  「我想去山裡住幾天,不過沒什麼娛樂,你也許會覺得無聊。」

  顏曉晨說:「帶上一本唐詩作旅遊攻略,只要體力好,山裡一點都不無聊!『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坐看紅樹不知遠,行盡青溪不見人』『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這些我都沒問題,不過『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你就自己去吧,給我弄根魚竿,我去『垂竿弄清風』。」

  程致遠被逗得大笑,第一次知道唐詩原來是教人如何遊玩的旅遊攻略。

  顏曉晨唇角含笑,侃侃而談,平時的老成穩重蕩然無存,十分活潑俏皮:「古詩詞裡不光有教人玩的,還有琳琅滿目的吃的、喝的呢!『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山暖已無梅可折,江清獨有蟹堪持』『桃花流水鱖魚肥』,真要照著這些吃吃喝喝玩玩下來,那就是驢友中的徐霞客,吃貨中的蘇東坡,隨隨便便混個微博大V,一個不小心就青史留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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