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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


  幾日後,詔書傳來。

  清世宗愛新覺羅·胤禛,年號雍正,廟號世宗,諡號敬天昌運建中表正文武英明寬仁信毅睿聖大孝至誠憲皇帝。

  四阿哥弘曆繼位,年號乾隆。

  再過兩個多月,就要是乾隆元年。

  乾隆取代了雍正,一個新的帝王,一個新的朝代,有新的人,新的故事。

  那一夜,我夢見了四哥。

  那時我五歲,額娘喂我喝羊奶,四哥來給額娘請安,帶了一份他寫的字,額娘剛想看,我打翻了羊奶,額娘再顧不上四哥,一邊順手用紙去吸小桌子上的羊奶,一邊柔聲軟語地哄我。四哥沉默地坐著,輕輕地把被羊奶浸透的字稿收到了袖中。

  額娘去換被羊奶弄髒的衣服,四哥看著我笑,輕聲叫我「胤禎」。我盯著他,不說話。他說:「會寫自個兒的名字了嗎?知道嗎,我們的名字發音一樣。」他看看四周,見無人注意,用手指蘸了茶水,在小桌子上一筆一畫地寫下:胤禛,胤禎。四哥指著一上一下挨在一起的名字,笑眯眯地說:「這是我的名字,這是你的名字,發音一樣。」我盯著看了一會兒,明明羡慕,卻不屑地說:「你的字寫得也很一般嘛!先生不過是因為貴妃娘娘才老誇你。」手胡亂一抹,把字抹花,跳下炕,大叫著「額娘」,咚咚地跑走了。

  從夢中醒來時,我的眼角有淚。

  我不知道我哭的是額娘宮中那個十五歲的四哥,還是隨著世宗皇帝駕崩而消逝的我的一生。

  雍正駕崩後的三個月,乾隆釋放了我。

  我在壽皇殿的門檻前站了一瞬,才跨過了那道門檻。十年前,我被押著進了壽皇殿,十年後,我自己跨出了壽皇殿。

  一進一出,十年光陰。

  四阿哥弘曆,不對,應該說乾隆帝坐在勤政殿的龍椅上。

  我仔細地端詳著他,這是老四的兒子,我卻沒有從他的眉目間看到老四的影子,我說不出是遺憾還是放心。

  他問我:「十四叔想要什麼嗎?盡可放心直言。」

  我想了一會兒,說道:「一匹好馬。」

  乾隆似乎很意外,思索地打量著我。

  我知道不能讓帝王猜不透臣子的心思,主動解釋說:「臣已經十年沒有騎過馬。」十三年來,所有人都罵我糊塗愚蠢,他們不知道我不是不懂權謀機變,也不是不懂帝王之威,我只是不願向他低頭。

  乾隆的眼內流露出惻然,吩咐太監去牽蒙古進貢的汗血寶馬。

  我牽著乾隆賞賜給我的馬,走出了紫禁城。

  街道上熙來攘往、人聲鼎沸。

  雍正是個摳門兒的皇帝,他沒有在北京城大興土木,所以,北京城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個我熟悉的北京城。

  我可以很容易地找到當年千金裘、五花馬、仗劍而歌的酒家,也能看到和九哥去喝酒戲耍的風月樓,還有八哥和江南文人們相聚的茶肆。

  酒樓上有少女叫:「公子,那位牽馬的公子。」

  我抬頭望去,她對著我的身後招手:「公子,你忘記你的扇子了。」

  我望著樓上倚欄而笑的歌女。

  元宵燈節,我領著一群走馬鬥鷹、輕狂傲慢的五陵少年,來這裡飲酒看燈,遇到了十三哥和若曦,還有那個清倌綠蕪。

  那一夜,寶馬雕車香滿路,東風夜放花千樹,星如雨、魚龍舞……

  身後的男子不滿地用馬鞭搡了我一下:「喂,你在看什麼?仔細大爺挖了你的眼睛,還不滾!」舉起馬鞭,作勢要打。

  我收回了目光,牽著馬,沿著街道,依舊沒有目的地走著。

  其實,我想去西北,馳騁千里,縱馬長嘯,看鷹擊長空、魚翔淺底。

  但,乾隆不會放心我離開北京城。

  不過,夠了。

  這座城裡,每個角落都有他們和我的印記,我可以一個一個角落,慢慢地回憶。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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