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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番外一 杏花、春雨、少年笑

  雍正四年。

  春寒仍料峭,女孩兒怯弱畏寒,還穿著夾襖,承歡卻已經不顧嬤嬤勸阻,換上了胭脂紅的春衫,她又好動,不喜繁重的頭飾,背著嬤嬤,強逼丫頭給挽了一個簡單的小鬟髻。

  下午是習箏的時間,先生卻教著教著,一頭栽到箏上,昏睡過去。

  承歡竊笑著拿戒尺去戳先生,窗戶外,一個眉目疏朗、滿臉調皮的男孩兒笑道:「別玩了,把他玩醒了,你就走不了了。」

  承歡沖他做了個鬼臉,說道:「我給他下的藥分量足著呢,他這一覺沒兩三個時辰,醒不了。」拿毛筆在先生額頭上畫了一隻呼呼睡覺的烏龜,提著裙子,踩到凳子上,直接從視窗翻了出去。

  男孩兒在窗戶外面接住她,兩人手牽手地狂跑,一口氣跑了大半個時辰,直跑到會心橋邊,才停下來大喘氣。

  男孩兒是五皇子弘晝,生性調皮,老闖禍,因為怕受罰,凡事總喜歡帶上深受雍正寵愛的承歡,原本只是想找個墊背的,可時間長了,墊背墊出了真感情,兩人倒比親兄妹還親,做壞事有弘晝必有承歡,闖了禍有承歡也少不了弘晝。

  承歡看著頭頂才吐新葉的垂柳,說道:「可惜弘曆哥哥有了新嫂子,就不怎麼理我們了。」

  弘晝笑道:「倒不是因為新嫂子,而是因為皇阿瑪。」弘晝說著,學著弘曆恭敬的樣子,目不斜視地走路,一口一句:「是,皇阿瑪。」

  承歡撲哧一聲笑出來,想著弘曆只怕正在說這句話呢。

  勤政殿內,弘曆低著頭,恭敬地說:「是,皇阿瑪。」剛說完,只覺鼻子發癢,不禁打了一個噴嚏。他惶恐不安,怕皇阿瑪覺得不敬。

  怡親王允祥解了圍,笑道:「有人在背後念叨四阿哥。」

  弘曆忙笑了笑,算是混了過去。

  弘曆在雍正身邊隨侍了一整個下午,從勤政殿出來後,只覺得頭上仍有兩道目光壓迫著他,心情十分低落。皇阿瑪性子喜怒不顯,無論他如何勤奮努力,卻難得一句讚語,反倒常常當著眾人的面呵斥訓誡。有時候會覺得很是疲憊,甚至很不想見到皇阿瑪,可又容不得他不見。

  弘曆看到幾個太監滿臉急色,如無頭蜜蜂一般四處亂轉,隨口問身邊的小太監:「怎麼了?」

  「聽說五阿哥又翹課了,他們正四處找人。」

  他緊蹙的眉頭終於舒展了幾分,皇阿瑪近年來向佛之心愈重,少近女色,不可能再有所出,能繼承皇位的人只有他和弘晝。弘晝聰慧機敏,本是力敵,可他玩心重,總不肯在正事上花工夫,所以皇阿瑪只有他了,不管滿意不滿意。

  輕薄的花瓣如冰似綃,一朵又一朵密密地結在枝頭。淺淺的粉、濃濃的白,堆滿天際,似雪非雪、如霧非霧。微風一吹,便有花瓣紛紛墜落。地上已經落了一地的香雪,橋下的碧波上也蕩漾著無數碎花。

  走到會心橋邊,橋這邊楊柳依依,對岸卻是絢麗的杏花林。

  弘曆信步穿行在花瓣雨中,忽看杏花林中的秋千架上,一個女孩在空中蕩漾。秋千越蕩越高,她卻一點兒不怕,笑聲清脆,穿破迷蒙的杏花雨,灑滿天地。

  胭脂紅衣若朝霞一般絢爛,如瀑的青絲未被宮飾束縛,活潑地飄舞在粉白的花瓣雨中。弘曆第一次懂得,幾縷飄揚的墨黑竟也能帶著旖旎春色。

  他不禁停了腳步,心下驚異,哪個宮的宮女膽子如此大?轉念間就立即明白,暗歎了口氣,轉身就要走,女孩「啊」的一聲驚叫,從秋千架上跌落。

  他忙回身,飛躍上前,展手去接。

  在飛揚的花瓣雨中,她就如花中精靈般落入了他懷中,臉上沒有驚怕,反倒滿是調皮得意。

  「弘曆哥哥,我是故意的。」

  弘曆怔怔地凝視了懷裡人兒一瞬,才若無其事地將她放到地上,笑著說道:「如果我接不住你呢?」

  承歡肯定地說:「我知道你能接住,只要你想做的事情,你都能做到。」

  弘曆一個瞬間就心情大好,似乎在皇阿瑪身邊所受的委屈挫敗都煙消雲散,笑問道:「弘晝帶你出來玩的?他人呢?」

  承歡笑指指杏花林深處:「在那邊,他們不肯帶女孩兒玩,我就自己來蕩秋千了。」

  弘曆說道:「走,去看看。」

  兩人還未走近,就聽見弘晝和人在吵架。

  「我的阿瑪、額娘都是堂堂正正的滿人,祖上是跟著太祖皇帝打進關的,承歡算什麼破玩意兒?一個假格格。」

  弘晝一拳就打在說話人的臉上,對方也沒客氣,立即回敬了弘晝一拳,兩個人扭打在地上。

  和弘晝打架的人是弘曆嫡福晉富察氏的弟弟,周圍的男孩也都出身顯貴,骨子裡帶著狂傲,弘晝又向來沒什麼皇子的威嚴,所以沒有勸架的,反倒鼓掌叫好。

  弘曆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聲,眾人看到他,立即躬身行禮:「四阿哥吉祥。」

  地上的兩個人卻仍扭成一團,弘曆吩咐道:「拖開他們。」

  幾個人立即各拖一個,分開了他們。

  弘曆斥責了弘晝幾句,弘晝想辯解,看到承歡呆呆站在後面,他嘴唇一抿,把要說的話全吞了回去。

  訓斥完弘晝,弘曆命他們都退下。

  等眾人走了,弘曆俯身去查看弘晝臉上的傷,還未開口,弘晝就說道:「我明白四哥的意思,事情鬧大了,若被皇阿瑪知道,肯定不管對錯,第一個揭我的皮。」

  弘曆對這個搗蛋卻聰慧的弟弟倒是真心疼愛,笑道:「你心裡明白就好。」

  承歡走過來,不解地問道:「為什麼他們總喜歡罵我?」

  弘晝立即說:「哪裡有的事情?」

  「你不用哄我,我心裡都清楚的,他們說我是撿來的,說我不是阿瑪的親生女兒,我是一個野種。」

  弘晝大叫道:「胡說,都是胡說!誰說的?你告訴我,我去幫你打爛他的嘴。」

  弘曆雙手放在承歡肩上,半彎下身子,凝視著承歡,笑說道:「在這紫禁城裡,問誰是皇阿瑪最寵愛的人,你若排了第二,沒人敢排第一,他們心裡嫉妒你,自然就編排話來詆毀你,你若當真了,就中了他們的詭計。你會讓他們得意嗎?」

  承歡安靜地看著他,眼中隱有哀傷,弘晝反倒再嚷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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