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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允祥道:「因為信封上是你的字跡,皇兄誤會又是你寫信來挑釁,所以丟過一邊未及時看。」

  允禵臉色頓變,呆了一會兒道:「即使信沒有收到,可這府裡到處都有你的探子,他們就不會向你說若曦的事情嗎?」

  胤禛恨盯著允禵不語,允祥恨歎道:「你故意搞出那麼多花樣讓皇兄不願意再聽有關若曦的奏報,你還要問嗎?」

  允禵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喃喃道:「原來如此。」撲到若曦牌位前叫道:「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成心讓你傷心失望的。那次梅花樹下我確是故意誘你做親密之舉給林中窺視的人看,只因心中憋悶,想氣氣皇兄。可後來我絕非有意,我只是真心喜歡和你聊天暢談,像回到小時候,心變得很平和,睡得很香。雖然隔著屏風,可知道你在一旁靜靜睡著,我心裡……」

  胤禛喝道:「閉嘴!」

  允祥滿面悲色,看著若曦的牌位,為什麼蒼天總是弄人?竟連恨意都無處可去:「你究竟為何要……要這樣對若曦?不肯讓皇兄見她一面。」

  允禵道:「是若曦自己要求的,她一直懇求我,說讓我找個有風的日子把她隨風散去,這樣她就自由了。她說她不想有不好的味道,說不想待在黑漆漆的地下,說會被……會被蟲子咬。」

  胤禛、允祥兩人皆是一愣,允祥抑著悲傷道:「這話古裡怪樣但又很有些歪理,是若曦說的。」

  胤禛盯著若曦牌位,伸手去拿瓷罐,觸手時的冰冷,讓他立即又縮回了手,痛何如哉?半晌後才強抑著顫抖,輕輕撫摸著瓷罐,心頭的那滴眼淚一點點蕩開,啃噬著心,不覺得疼痛,只知道從此後,心不再完整,中間一片空了。

  胤禛猛然抱起瓷罐道:「我們走!」允禵一個箭步攔在他身前道:「若曦如今是我的側福晉,你不能帶她走。」胤禛淡淡道:「是不是你的福晉,是朕說了算,輪不到你說話。朕本就沒有讓若曦的名字記錄在宗譜中,你們也根本未行大婚之禮。」允禵怒聲道:「皇阿瑪臨去,我未見上最後一面;額娘去,我也沒有見上最後一面;如今我的福晉,你還要帶走,你也欺人太甚!」

  胤禛冷笑道:「是欺負你,又怎麼樣?」允禵氣得手直抖,允祥忙道:「十四弟,你體諒一下皇兄現在的心情。何況我覺得若曦會願意和皇兄走的。」允禵大笑道:「笑話!若願意,又何必出來?」

  不知何時立在門側的巧慧幽幽道:「十四爺,您讓皇上帶小姐走吧!小姐是願意的。」說完對胤禛行禮請安道:「皇上請隨奴婢來一下。」

  胤禛舉步跟上,允祥看著臉色青白的允禵道:「你若真把若曦當朋友,就不要再和皇兄爭吵了,特別是當著她的面,她這一輩子的左右為難和痛苦一直都是為八哥、為你們。如今人已去,還要讓她難過嗎?」允禵默了一會兒後微一頷首,允祥拍了下他的肩膀,快步追胤禛而去。

  巧慧指著院中紫藤架下的籐椅道:「小姐最愛坐在這裡沉思,能整日地不動也不說話。」進屋看著書桌道,「小姐每天都花很長時間練字,直到最後手上實在沒有力氣才作罷。」說著打開桌旁的大箱子道,「這全是小姐所練的字。」

  胤禛把懷中的瓷罐放在桌上,拿起一張湊在燭旁細看,全是自己的筆跡,但又不儘然,筆筆相思,字字情意,她把心中的相思全部傾訴在筆端了。

  允祥看了一篇,輕歎口氣,滿滿一大箱子!為什麼離開後才能毫無顧忌地愛呢?

  巧慧捧出一包東西,木然地說道:「小姐沒說這些東西怎麼辦,奴婢本想自個兒留著的,可想著也許給皇上更好。」

  胤禛打開包裹,隨手拿起首飾盒旁的細長紅布包,解開竟是一隻白羽箭,微微詫異了一瞬,驀然反應過來,本以為不可能再痛的心,居然又是一下徹骨刺痛,身子一軟,癱坐在椅子上。胤禛手中緊緊握著箭,問道:「她臨去前說什麼了嗎?」

  巧慧含淚道:「小姐以為皇上恨她,不肯見她,沒有話留給皇上。」

  胤禛長歎一聲,心中的淚意終是泛到了眼中,扭過頭道:「你們先出去,朕想獨自和若曦待會兒。」

  允祥和巧慧忙退出,巧慧低聲對允祥道:「王爺,小姐有東西給你。」兩人進了巧慧屋子,巧慧點亮燈,從懷裡掏出封信和布條遞給允祥,允祥越看眉頭越緊,看完後出了會子神,把信在蠟燭上燒了。又拿過布條看了一眼,輕歎口氣,收進懷中。

  巧慧又捧了一個紅木匣子出來,道:「小姐沒什麼富裕的銀子留下,這些東西讓我分一半給王喜王公公,不過……」允祥道:「若曦走後不久,王喜就失足落水淹死了,這些財物他已用不上。」巧慧愣了一瞬,輕聲道:「不過小姐當時說完這話,歎了口氣又說王喜是聰明人,這些大概用不上了,轉贈給他的父母弟弟吧!」允祥點點頭,道:「皇兄已經厚賜了王喜的家人。」

  允祥看著巧慧柔聲問:「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巧慧道:「主子和小姐都把錢物留給奴婢了,小姐說,隨奴婢心願。可奴婢願意去服侍承歡格格,小姐留了個玉珮給格格。」

  允祥點頭道:「我本也想接你回府的,可又不願勉強你,既然你自個兒願意就更好,以後接了承歡回來,也不怕沒人管束她了。」

  雍正四年 三月

  胤禛下旨,削去允禩、允禟宗籍,其子孫俱撤去黃帶,其有品級的婦女一併銷去品級。正藍旗都統音德等將允禩、允禟等更名編入佐領事議奏請旨。得旨:「爾等乘便行文楚宗,將允禟之名並伊子孫之名著伊自身書寫;允禩及其子之名亦著允禩自行書寫。」

  當月十二日,允禩自改其名為「阿其那」,意為「俎上之魚」,改其子弘旺名「菩薩保」,祈求雍正能像菩薩一樣大慈大悲,免弘旺一死。

  允禟拒不改名,五月十四日,胤禛將允禟改名為「塞思黑」,意為「討厭鬼」。

  雍正四年 八月

  諸王、貝勒、貝子、公,滿漢文武大臣共同議奏「阿其那」允禩罪狀四十款,議奏「塞思黑」允禟罪狀二十八款,議奏允禵罪狀十四款。諸王大臣等請將阿其那、塞思黑、允禵即正典刑,以為萬世臣子之炯戒。

  胤禛命塞思黑回京置罪,允禟一路談笑如常,面無懼色。胤禛怒,命監禁于保定,嚴加看管。

  允禟被羈押於小屋,四面圍以高牆。允禟入居後,門立即被封閉,吃喝拉撒俱在其內,院子四周由官兵晝夜輪班看守。允禟監禁期間的日用飲食之物都按犯人之例供給。

  坐于黑室中,披頭散髮的允禟笑道:「十三弟不在京城享福,怎麼跑這裡來了?」往日養尊處優的九哥,面色青黃,屋內氣味騷臭,唯一沒變的就是眉梢眼角的桀驁,允祥心裡本有的幾分恨意散去,淡淡道:「我受人之托來給九哥送東西。」

  允禟看著從小窗內遞進的小瓷瓶未動,允祥道:「鶴頂紅。」允禟一愣,忙伸手接過:「為何?難道皇上已經折磨夠了?終於肯給我們一個痛快了?」允祥道:「皇兄怎麼可能這麼輕易饒恕你?若非你,弘時怎麼會和皇兄父子疏離?皇兄怎麼會失去和若曦的孩子?若曦又怎麼會選擇離皇兄而去,以致最後天人永隔?十分心痛必要我們承受五分,你做到了!」

  允禟笑著拋了拋手中的瓶子道:「那你這是為誰而來?」允祥道:「若曦托我的。」允禟呆了一下道:「她都已經走了多久了?」允祥道:「她說如此做只為了自己妹妹,你可以依舊討厭她。你若願意領玉檀的情就留下藥,若不願意可以還給我。」

  允禟心內牽痛,女人對自己而言不過兩個用途,一個是用來穿的,身子怎麼爽怎麼來;一個是工具,籠絡人心,刺探消息。而這些女人對他的想法,他心中也一清二楚。可玉檀,他似乎懂又似乎不懂,還是能懂卻不願懂?

  冰天雪地裡,被鞭子抽得血跡斑斑卻不肯鬆手的瘦丫頭;握著筆,忽然被自己摟在懷裡嚇得渾身顫抖的清秀少女;站在宮牆的角落處默默凝視自己的宮女。

  沉默半晌後低聲道:「我領了。」允祥從小窗內扔進一塊布條,看了允禟一眼道:「就此別過。」

  允禟直等到允祥腳步聲消失良久,方撿起布條,「……玉檀不悔!無怨……」不悔!無怨!為什麼不是恨?為什麼?允禟放聲大笑起來,若曦,你不愧是老四的女人,比他還狠!他只能折磨我們的身子,我依舊談笑以對,不過一死而已,可你居然讓我連死都不能安心,要心帶後悔和憐惜。

  八月二十七日,允禟逝,時年四十三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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