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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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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第十六章 難拋往事一般般 巧慧坐在炕沿大半日一動不動,我叫了她幾次,都沒有回音。我擱下手中的書道:「別不高興了,去把單子拿來,我這就看。」巧慧卻依舊靜坐不動。 我直起身子,推了她一把道:「琢磨什麼?」 她抬頭看著我咬唇未語,過了會兒道:「沒什麼事情。」說著起身去拿單子。我叫道:「回來,有事就說清楚,你一個人琢磨不如兩個人想,好歹彼此商量著辦。」 巧慧站了會兒,走到門口掀起簾子看了一眼,回身緊挨著我坐下,低低道:「八福晉想見小姐一面。」 只要身在紫禁城,就絕不會有清靜日子,我苦笑了下道:「姐姐的事情我們欠了她一個大人情。」 巧慧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何況這麼多年,她也是我半個主子,實在不好不替她傳話。」 我道:「見一面就見一面吧,不過如果回頭讓皇上知道了,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是我自個兒要見八福晉的。」巧慧帶著幾絲恐懼,不安地點點頭。 我輕握了下巧慧的手以示安慰,想到玉檀,心隱隱絞痛,暗下決心除非我死,否則絕不會再讓你傷害巧慧。 巧慧扶著我在御花園內慢步而行,我笑說:「這才幾個月大,肚子都一點兒還看不出來,我自個兒走得了。」 巧慧道:「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我扶著穩妥些。」我拿她無可奈何,只能由她去。 八福晉迎面而來,巧慧忙向她請安,我欲向她行禮,她側身避開,淡淡道:「雖沒過了明處,可畢竟是皇上的女人,受不起你的禮。」 我笑瞟了眼巧慧,我都沒有不好意思,她倒替我羞愧了。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去一旁守著。 巧慧臉漲得通紅,急道:「皇上就要冊封小姐了。」 我笑看著八福晉問:「所為何事?」 八福晉嘴角含著絲淡笑道:「前幾日皇上又降旨訓斥了爺,把十弟滯留張家口歸咎于爺的教唆。」 我沉吟了會兒問:「難道不是嗎?」 八福晉笑打量著我道:「此事的確不完全是十弟的意思,雖因許國桂那狗奴才故意尋釁,十弟是和他對上了,不過還不至於滯留這麼久,但也不是爺的意思。爺如今對這些事情看得很淡,起起落落全不放在心上,說皇上命他做事他就做,要削爵幽禁也由他,甚至勸過九弟不要再和皇上對著幹,事已至此,還有何好爭?」 原來竟是她的意思,我帶著幾絲怒氣問:「你為何要這麼做?不知道這樣會激怒皇上嗎?」 八福晉冷哼了聲道:「皇上一步步試探我們,打壓我們,我們一再退讓,他卻總是得寸進尺,與其這樣不如看看他究竟能有多狠,看看他究竟有沒有狠毒到不顧一切。」 我凝視著她,肅容道:「如果你指望看到一個為了史官評斷和後世評價而手軟的皇帝,就大錯特錯了。如果你如此做,只是為了讓他背上折磨兄弟的名聲,那代價未免太大。史書中的名聲固然重要,可怎麼比得上自己生命呢?」 八福晉半仰著頭,凝視著天空道:「皇上已經徹底毀了爺的一生,聖祖皇帝開了頭,他變本加厲。所有摺子都經由他的手查閱銷毀,朝中眾臣揣摩著他的心意四處挑錯,動輒彈劾,有的不妨說大一些,沒有的也可以捕風捉影。總而言之,半生辛勞竟無一點是處,對大清居然從未做過一件實事。」八福晉搖頭笑了笑道:「你若以為我指望那些個史官為我們一言斷是非,那我從小到大的書都白讀了。春秋有董狐直書,司馬遷千古史筆千古文章,班固範曄雖稍遜也還是直道而為,陳壽有所私于魏,卻未曾昧心刪改。可自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後,歷史就成為天子的歷史,可以任意塗鴉篡改。遍涉玄武門之變的正史,僅有房玄齡等人刪略編撰的《國史》、《高祖實錄》和《太宗實錄》,以後的新舊《唐書》等正史均取材於這些。我當年仔細讀過這段歷史,甚至在稗史裡也找不到任何不利於李世民的言語。不可不嘆服太宗與其史官的心思縝密。玄武門之變竟然被描述成是李世民一讓再讓,兄弟欲殺他,他無奈之下的應變舉措,為了抹黑對方,編造出如此荒唐的情節:李世民親赴鴻門宴,飲了兄弟的鴆酒卻未死,只是吐血數鬥,可就是這個『吐血數鬥』的李世民,兩三天后又在玄武門前生龍活虎,力挽強弓射殺了長兄李建成。如果史實屬實,我只能感歎李建成、李元吉居然放著宮內一滴足以至死的上好毒藥不用,如此重要的行動卻只用街頭私貨,或者李世民真是天龍化身稟賦異常,吐血數鬥而不亡,還可以謀劃佈局擊殺兄弟。」 我聽得啞然無語,八福晉掩嘴輕笑道:「如果真有長生不老藥,我倒真想知道我們如今的這位雍正帝又會如何解釋他所做的一切。我們又會被說得是多麼陰險歹毒,如何阻礙了他一心為天下之願而不得不懲治我們。」 半晌後,我緩緩道:「瑕不掩瑜,太宗雖在此事上有失,卻仍然開創了貞觀盛世,將來皇上也是如此。不過你心中既然不是為此,為什麼還要讓十爺滯留不歸?」 八福晉斂了笑意道:「只許他試探我們的底線,我們就不可以試探一下他究竟打算如何處置我們嗎?如果真打算將我們幽禁至死,那不妨早早宣旨,給個痛快,何苦玩貓捉鼠的遊戲?如果沒有爺的淡然超脫,我早就被逼瘋了。你根本不知道日日活在刀尖下的痛苦,明白那刀遲早會落下,日日都在想究竟何時會落下。以前還有恐懼,現在我竟然覺得早落下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貓捉老鼠?刀尖下的生活?我腦中一片混亂,默了會兒問:「你今日來見我,既然不是讓我為十爺求情,那究竟想說什麼?」 八福晉笑吟吟地看著我道:「我從九弟那裡知道了件稀奇事。」我心內一痛,不知九爺聽聞玉檀之事是何種感受,可有一絲半毫的憐惜? 八福晉道:「皇上如今如此恨我們,除了多年為皇位相爭的敵意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大概就是因為當年爺設計他不成,卻讓十三弟被圈禁,逼得他之後多年小心翼翼,不過你這麼冰雪聰明,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爺要對當年本還相處友善的他突然發難呢?要說只為皇位,爺怎麼沒有針對行事同樣低調的三哥呢?」 我心中一緊,她認為八爺是為了男女之情對付四爺的?可細看她臉色卻不像,再說當年的那個局沒有兩三年根本布不成,當時我還未和四爺在一起。我淡淡問:「為什麼?」 她笑說:「這件事情可笑就可笑在這裡,聽九弟說,當年有人不止一次地特意提醒爺留心四王爺的,還說了一長串人名,爺雖將信將疑,可為了萬無一失就選擇了佈局對付。如此說來皇上好似恨錯了人,十三弟吃了十年的苦也不能全怪到爺身上,始作俑者竟另有他人。」 我心急遽下墜,仿若平地一個踏空,落下的竟是萬丈懸崖,深黑不見底,身子顫抖,晃悠欲倒。八福晉扶著我,笑道:「你猜皇上知道這件事情後,究竟是傷心多,還是憤怒多?」 我一把推開她,抱扶住身側的樹幹,八福晉立在我身側道:「你是從貝勒府入的宮,又受了爺那麼多年的恩惠,他想讓你和我們撇清關係,哪有那麼容易?對了!九弟要我轉告你句話:『我們若有十分傷痛,也必定要你們承受五分。』」說完不再理我,揚長而去。 巧慧跑過來,看到我的樣子,立即半摟半攙著我,帶著哭音驚問:「小姐,怎麼臉色這麼白,你哪裡不舒服?我們這就去請太醫。」我搖搖頭,示意她先扶我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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