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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我盯著他搖搖頭道:「你說的也許都有理,可真只是為了敲山震虎嗎?」

  他低頭沉默了會兒,起身拉過我的手道:「十三弟監禁十年,一個大好男兒的十年時間呀!這都先不提,你可看到他如今的身體?天氣稍涼就咳嗽不止,各處關節也是風濕疼痛,隔三差五就需服藥。你呢?日日藥不離口,天冷天濕稍不留神膝蓋就疼痛得寸步難行。再看看你的手,當年纖纖素手,如今卻繭結密佈,我每次握著你的手時就心痛,恨自己無能,讓你吃了這麼多苦。這一切若非老八,怎會如此?你一直不忘他是你姐夫,可他如何對你的?太醫說『只能保你十年無虞』,你今年才多大?若非他,你身體何至於到如今這樣?若曦,你知道我聽到這話的時候有多害怕嗎?我每一分的懼怕都是恨。」

  我握著他手哀求道:「這些事情只是立場問題,不是他的錯,我沒有怨怪,我猜想十三爺也不會怨恨的。既然我們自個兒都不計較,你也不要計較可好?」

  他凝視著我道:「若曦,我不想你操心這些事情,可他們卻非要拖你攪進來。你憐惜他們,老十的福晉可有半點兒顧慮過你的身子?我刻意讓你避開他們,紫禁城那麼大,她竟然能出現在你眼前,你真以為是偶遇嗎?」

  我環著他的腰,抱住他,臉貼在他胸膛上道:「她已是無法可想了。」

  胤禛沉默地摟著我,過了會兒道:「朝堂中的事情詭秘難測,我只能答應你不傷害他們性命。」

  我心下微微一松,隱隱萌生一種希望,覺得歷史也許可以稍微改變的,至少可以不必那麼殘酷,看著他感激地說:「多謝。」

  胤禛帶著絲疲憊道:「我還要看摺子,你就留在這裡陪我可好?」

  我點點頭,拿了椅子坐到桌側。

  這幾日太陽分外好,雪早已消融乾淨,我喜歡揀正中午時在陽光下散步,覺得和煦的陽光把骨子裡的寒意都驅除散去。

  由著性子隨意而走,不經意時發覺周圍景致很是熟悉,眺望著不遠處的屋簷廊柱,心中滋味複雜。靜立半晌後,慢慢而去。

  還未到院門前,已聽到裡面的擣衣聲。我猶豫了下,終是跨進了院門,院中洗衣的女孩子們陸續抬頭看向我,面色錯綜複雜,有驚異,有豔羨,有嫉妒,有害怕,突然又都反應過來,個個趕著跳起請安:「姑姑吉祥。」

  心裡有些後悔踏進這個院子,可既然已經來了,卻不好立即就走,笑說:「你們不必這麼多禮,都起吧。」眾人立起,默默站著,院子裡人雖多,卻寂靜無聲。我打量了一圈四周,一切都還是那樣,地上堆滿衣服,繩上曬滿衣服。

  看著神色拘謹的鈴鐺和錢錢,我沒話找話地問道:「張公公呢?」

  兩人臉色一白,半晌後才囁嚅道:「出宮了。」太監不比宮女,若沒有大錯都是做一輩子的,年紀大後才會放出宮養老。這麼早出宮,若身邊沒有銀錢,周圍人又瞧不起他們這些不男不女的人,生活肯定窘迫潦倒。心下微驚,有心再問,可她們臉色恐懼,遂壓下心中百千心思,隨意道:「不打擾你們幹活了,以後有空再來看你們。」心裡卻想的是這應是最後一次踏入這個院子。我已經不屬於這裡,再來只能給她們增添不愉快。

  回屋後有心撂開此事不再想,卻總是隱隱不安,思量一番後,決定去尋王喜。人剛到他屋外,聽得裡面隱隱約約的哭聲。細聽了一會兒,忙去拍門。屋裡哭聲頓時停住,半晌後王喜才開門。

  我問:「你哭什麼?」

  王喜賠笑道:「姐姐怕是聽錯了,沒有人哭。」我點點頭,推開他進了屋子。屋中幾案上擺著幾碟瓜果並糕點,雖看不到香爐,香味卻仍在。我仔細打量著桌上的供品,問道:「你在祭奠誰?」

  王喜道:「沒有誰,只是隨便擺了幾碟瓜果糕點而已。」我側頭盯著他不語。他低下頭凝視著地面,道:「是祭奠人來著,恰是家裡人的忌日。」

  我道:「你家裡不是南方的嗎?怎麼不用蘇杭糕點,反倒擺了一桌子京式糕點?這豆沙卷酥可是李諳達最喜歡吃的。」

  王喜眼淚刷地滑落。我看他流淚不止,心裡頭殘存著的一絲希望也化作了泡影,只剩下滿心的悲痛,淚水終於滾滾而下。我扶著桌子哭了半晌,強忍了悲聲,道:「把香爐擺出來吧,容我也祭奠諳達一次。」

  王喜拿了一個拳頭大小的香爐出來,我一見這香爐,剛剛斂住的眼淚又滾落,王喜哭道:「都是我沒用,師傅往日待我如親生兒子一般,我卻連師傅的忌日都不敢明裡祭奠,正兒八經的香爐也不敢用。只能用這日常熏蚊子的充數。」

  我哭著插好香,對著幾案拜了三下,又埋頭哭了一會兒。王喜一旁跪著也只是落淚。

  我問:「究竟怎麼回事?」

  王喜低頭抹淚,不言不語。我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瞞的呢?我十三歲一入宮,就在李諳達身邊做活,諳達待我一直甚厚,就是到最後都替我想法子讓我重回聖祖爺身邊。他走了,我卻什麼都不知道,你讓我心下何安?」

  王喜靜靜發呆,忽然下定決心,抹幹眼淚,起身開門向外探看一下,走回我身邊,在我耳旁低低道:「師傅去年今日過世的。」

  我道:「那是雍正元年一月的事情了,離聖祖爺駕崩才一個多月的光景。我聽玉檀說,諳達被放出宮養老了,難道是在宮外發生什麼事情了?」

  王喜眼淚又下,壓著聲音哭了會兒低聲道:「大家都以為師傅出宮養老了,實際師傅早已服毒自盡,屍身送去化人廠化了。」

  我腦子轟的一聲,刹那一片空白,只有心急急跳,半晌後,聲音顫著問:「為什麼?」王喜低頭垂淚,再不肯多言。

  我身子發軟,跌坐在地上,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不停滾落,心中一片冰涼。為什麼?還能是為什麼?李德全跟在康熙身邊幾十年,這世上最知道康熙心思的人莫過於他,康熙臨去世那天和四阿哥的談話他也在場。他知道的太多了,而且是最不該知道的事情。他隨意一句話就有可能引起軒然大波,胤禛怎麼可能容他活著呢?是我太天真,忘了帝王之心。

  我哭了半晌,擦乾眼淚,緩緩從地上站起,慢慢朝門外走去,拉開門後,忽想起來的目的,又轉身關上門問:「張千英也死了嗎?」

  王喜臉色一下變得煞白,半晌後才喃喃道:「出宮時還未死,現在就不清楚了,估計和死也差不多。」

  我手扶著門問:「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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