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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我道:「還有吃著難吃,卻又總想吃的沙棗。」

  姐姐笑說:「是啊,聞著那香味撲鼻得誘人,忍不住地想吃,可一吃進嘴裡就後悔,膩在嘴裡什麼味道也沒有。」

  我道:「我還想念那邊的葡萄。」

  姐姐笑說:「北京的葡萄也能算葡萄?皮厚不說,還不夠甜。」

  我道:「就是呀,我們那邊的葡萄,往嘴裡一丟,輕輕一抿,只有滿口的甘甜,皮早就化了。」說著兩姐妹輕聲笑起來。

  「我當年離開的時候,總以為自己還能有機會回去,卻不料竟是永別。」姐姐說著語聲轉悲,「二十多年了。」我緊緊抱著她,強忍著淚。

  「妹妹,別難過。我其實現在很開心,真的很開心,我就要能見著額娘和青山了。」

  我道:「青山?」隨即反應過來是那個姐姐一直裝在心裡的人。

  她側頭笑看著我問:「你還記得他嗎?」

  我忙道:「記得。」

  姐姐莞爾笑道:「我又傻了,但凡見過他的人,怎麼可能再忘得了呢?」

  我笑說:「是啊。」

  姐姐輕歎口氣,閉上了眼睛。半晌後,自言自語地說:「我知道他剛開始根本不願意教我騎馬的,他嫌我嬌氣,又愛哭。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身份,他老早就不要我這個徒弟了。」

  我道:「姐姐愛哭?我怎麼不知道呢?」

  姐姐含笑說:「是啊,我自己也納悶。額娘去得早,我自小也是好強的,從不願示弱於人。可不知為何,見著他那麼似笑非笑、帶著一絲嘲弄地看著我笨手笨腳地騎馬,眼淚就忍也忍不住,只覺得滿腹委屈。」

  我心中含著酸楚,笑說:「他後來肯定不會再嘲笑姐姐的。」

  姐姐笑說:「那你可錯了,他哪天能不笑我?他從小在市井街頭混大的,憊懶不過,又讀了些書,嘴巴一點兒不饒人,粗有粗的說法,雅有雅的說法,總能讓他挑出毛病來。」

  「那姐姐不生氣嗎?」

  姐姐嘴角抿著絲笑,出了半天神才道:「怎麼不氣呢?可他說,就是喜歡看我生氣的樣子,說這樣才活色生香,像個年輕姑娘,說我平時一舉一動都規規矩矩,像個精緻的木偶人。」

  我看姐姐有些累了,忙道:「姐姐,你先睡一會兒吧。」

  姐姐睜開眼睛看著我道:「我還有好多話沒有說呢,這些話在我心裡藏了很多年,說出來能舒服些。」

  我笑說:「我一直在這裡陪你,等你睡醒了,我們再接著說。」

  她依言閉上了眼睛,忽又睜開:「你不用回宮裡去嗎?」

  我道:「我就陪著姐姐,不回去。」

  姐姐微弱地笑了下道:「這麼不合規矩的事情,皇上都能准,我也可以放心走了。」

  我笑著說:「姐姐放心,皇上待我很好,以後我不會再吃任何苦的。」姐姐凝視了我一會兒,點點頭,合上了眼睛。

  我輕輕下床,拉門而出,欲找丫頭備些熱茶。看到八爺正低頭立在窗下,見我出來,忙扭轉了臉,一言不發,轉身匆匆而去。我提步欲追,卻又站住,我能說什麼呢?有些傷痛不是言語能安慰的,何況我的安慰,對他而言也許根本就是傷口上的鹽。

  巧慧在身後低聲道:「小姐,該用晚膳了。」我搖搖頭,目注著姐姐未語。巧慧低聲說:「待會兒主子醒來還要小姐照顧呢,小姐還是先墊墊肚子吧,要不然哪來的力氣照顧人?」我點點頭,隨巧慧出來,叮囑丫頭姐姐一醒就來叫我。

  正坐在炕上看丫頭們置菜,門簾挑起,十爺和十四爺進來。丫頭們忙請安,我愣愣看著他們,待滿屋子僕婦都退出去,才反應過來,跳下炕請安。

  十爺道:「後日我要去喀爾喀,這一去只怕要一年半載,來和你道個別。」我抬頭想問為什麼,可瞬即苦笑起來,還能為什麼,當然是胤禛下的旨了。

  十四爺進屋後一直靜靜地看著我,我回避著他的眼光。半晌後他問:「你現在過得可好?」我點點頭未語。他道:「你這樣不明不白地跟著他算怎麼回事?他若真要你,就該冊封你。若不要你,就該放你出宮。你現在算什麼呢?說你是宮女吧,可聽說高無庸在你面前只有低頭回話的份兒,老四的幾個阿哥見了你也是畢恭畢敬,說你是主子吧,你這又算哪門子的主子?」

  我低頭默默凝視著桌上飯菜,十四爺重重歎口氣道:「我永遠弄不明白你心裡想些什麼,女人最看重的名分,你也不上心。」

  十爺道:「十四弟,別再說了,你還嫌她心裡不夠苦嗎?」十爺替我碟子裡夾了菜,「先吃飯吧。」我吃了一口,味同嚼蠟,難以下嚥,又擱了筷子。

  十四爺道:「九哥上個月就被派往西寧駐守,十哥後日去蒙古,我估摸著下一個就該是我了,不知道他打算把我放到哪裡才能安他的心。若曦,你想出宮嗎?」

  我低頭未語,十爺道:「從來就不是她想與不想的問題,不止是她,就是我們,現在又有什麼是自己想或不想就能做與不做的呢?」

  十四爺往我身邊靠了靠,頭湊在我臉旁,盯著我問:「若曦,你自己心裡究竟想是不想?」

  我蹙眉默了半晌道:「我不知道,有時候想離開,有時候又割捨不下。」

  他坐直身子,笑了幾聲,道:「你是捨不得他。」我心中酸楚難言,十四爺一語言中我心事。

  「小姐,主子醒了。」小丫頭在外叫道。我忙下炕欲去,十四爺拽住我道:「若曦。」我回身看著他,他問:「還記得當年在浣衣局和你說過的話嗎?」我問:「什麼話?」他苦笑著搖搖頭,歎口氣,放開我道:「沒什麼,你去吧。」

  我看他面色抑鬱,有心問清楚,可又惦記著姐姐,猶豫了下,還是匆匆出了屋子。

  一進門,看見姐姐正坐在梳粧檯前,巧慧給她梳頭,忙趕前問:「姐姐不躺著歇息嗎?」

  姐姐笑指著幾個簪子問我:「你說戴哪個最好看?」

  我仔細打量了姐姐一會兒,拿起一根成色普通、樣式簡單的玉簪道:「這根好,和耳墜子相配。」

  姐姐笑說:「這副耳墜子是青山送的,他見我戴著,肯定很開心。」

  我一面替她插簪子,一面強笑道:「肯定很開心。」

  巧慧打開箱子問:「主子想穿哪套衣服?」

  姐姐凝視著鏡中的自己道:「那套湖水綠的騎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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