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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康熙信心十足,層層影響下來,人人都覺得勝利指日可待,四周宮女太監們的話題迅速轉變為猜測何時勝利班師回朝。我搖頭輕歎,哪有那麼容易?我雖不能清楚記得這場戰爭究竟怎麼回事,不知道何時開始、何時結束,卻知道十四阿哥在這場戰爭中脫穎而出。他「大將軍王」的稱號因此而來,如果色楞和額倫特他們打贏了,十四阿哥豈不是沒戲唱了?

  果然,噩耗再傳,色楞於五月孤軍入藏,與他失去聯繫的額倫特倉促追趕,七月才在藏北喀喇烏蘇會合,而本應前往策應的策旺諾爾布軍卻遲疑不前,加上青海的蒙古王公違背諾言,不肯派兵相援,色楞和額倫特軍最終陷入重圍,全軍覆沒。

  全軍覆沒!全國為之震動,不僅清廷內部彌漫著畏戰情緒,青海部分蒙古王公,也嚇得肝膽俱裂,不願再戰。清朝面臨著康熙二十九年噶爾丹進迫烏蘭布通以來最嚴峻的局勢。此次戰役也成為康熙執政歷史中一個最重大的失誤。

  在這種內憂外患的緊迫形勢下,康熙於五十七年十月十二日任命十四阿哥胤禎為撫遠大將軍,並由固山貝子超授王爵,「酌量調遣各路大兵,將策旺阿拉布坦殲剿廓清,安靖邊圉,斯稱委任」,即讓他擔負起進軍拉薩、收復西藏、直搗伊犁、解決準噶爾問題的艱巨任務。

  十二月,康熙為十四阿哥舉行的出師禮,堪稱清朝開國以來最為隆重的出師禮:用正黃旗纛、親王體制,稱「大將軍王」。「貝子、公等以下俱戎服,齊集太和殿前。其不出征之王、貝勒、貝子、公並二品以上大臣等俱蟒服,齊集午門外。大將軍胤禎跪受敕印,謝恩行禮畢,隨敕印出午門,乘騎出天安門,由德勝門前往。諸王、貝勒、貝子、公等並二品以上大臣俱送至列兵處。大將軍胤禎望闋叩首行禮,肅隊而行。」

  一時間滿朝上下一致認定,十四阿哥是康熙心中最有可能的儲位繼承者,十四阿哥政治生命中最輝煌的篇章拉開序幕。

  在朝內形勢大利於十四阿哥的情況下,九阿哥選擇了極力支持十四阿哥。「斃鷹事件」也許是十四阿哥所為,也許不是,可在權衡利弊後,十四阿哥相較三阿哥、四阿哥卻一定是對原「八爺党」最有利的選擇。

  九阿哥極力支持十四阿哥,在朝堂內為十四阿哥出謀劃策,彼此互通消息。九阿哥甚至四處公然宣稱十四阿哥「聰明絕世、才德雙全,我弟兄們皆不如」。

  康熙也時而在眾臣面前說自己喜歡誠實、爽直、重情意的人。他說:「存心行事,貴在誠實,開誠示人,人自服之,若懷詐挾術,誰放心服耶?」他認為尊者應「推心置腹以示人,陰刻何為」,並且指出:「朕之喜怒,無無即令人知者,惟以誠實為尚耳。」又誇道:「十四阿哥最肖朕!」

  十四阿哥不僅受到兄弟擁戴,還得到康熙器重,成為兄弟中的第一人,無人能及。

  八阿哥重回朝堂,面對以前的「八爺党」全盤變為「十四爺党」,我不知他是何樣的心情。至少表面上,雖不如九阿哥積極,卻也是支持十四阿哥的,畢竟相較四阿哥,八阿哥無論如何也寧願十四阿哥得位。

  四阿哥出於一貫孝順之心,在康熙焦頭爛額之際,也盡力為其分擔政事憂愁,意見點到為止,不會過於熱衷。他不著痕跡地再次參與到朝事決策中。

  小順子一大清早就來找我,說四阿哥要見我。

  我心下納悶,特意換了套齊整的衣服,收拾乾淨去見他。他獨自一人站立在僻靜角落,身影在冷風中透著蕭肅。

  我走到他身後,靜靜站著。他回頭看向我,把我從頭到腳地細細看了一遍,似乎在看我究竟過得如何,他淡淡問:「後悔嗎?」

  我側頭笑看著他未語,他又問了一遍:「後悔嗎?」

  我斂了笑意。這樣的話不是他的性格會問的,而且還重複了兩遍。在如今的局面下,他內心的煎熬只怕非同一般,他在處心積慮地謀求,卻眼看著皇位漸遠,而且那個皇位不僅僅是皇位,還有十三阿哥的命運、我的命運,都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我搖搖頭:「不後悔!」他嘴角緊抿,垂目注視著地面,我近乎貪婪地細細看著他。我們如今一年也不見得能見上一面,每次見面我總覺得他越發地瘦。

  眼角處已有幾絲皺紋,目光卻仍舊是鋒利的。薄薄的嘴唇緊抿,似乎一切的苦痛壓抑都能如此就被深藏起來。我下意識地伸手摸上他的嘴唇,輕輕道:「你肯定會贏的!」話一出口,立即清醒過來。我在幹什麼?忙要縮手,他已經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凝視著他黑沉晦澀的眼睛,蒼白的臉,心中一痛,一時什麼都變得不重要,反手與他緊緊相握。

  他摸索著我手上的繭結,拿起手細看了會兒,複又緊緊握住問:「今年膝蓋疼得厲害嗎?」

  我道:「還好,你托小順子送的膏藥很好用。」

  他問:「平日身子可好?」

  我道:「很好。」

  他道:「凡事要往開處想,不要思慮過重。」

  我道:「知道的,我每天都會吟誦幾遍你送的話,『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他苦笑道:「我也只會拿這些空泛的話給你。」

  我握握他的手道:「還有你的心呢!」兩人相視半晌,我莞爾一笑,緩緩抽出了手。

  他笑道:「綠蕪為十三弟生了個女兒。」

  我驚喜地問:「真的嗎?真的嗎?」

  他笑說:「這事難道還能拿來騙人嗎?以後尋個機會,讓你見見她,已經八個月大了。」

  我一時又是笑,又是搖頭,又是感歎,趕著問:「你怎麼能讓我見到她?她叫什麼名字?」

  他笑說:「裡面太清苦,大人忍著還能過,孩子怎麼受得了?我奏請皇阿瑪由我代為撫養,皇阿瑪已經准了。她現在就在我府中,名字還沒有起,抱孩子回來的人傳話說十三弟和綠蕪的意思是由你取個名字。皇阿瑪本來都已擬好了名字的,可聽聞後,居然說就由你起吧,然後報給他,回頭以皇阿瑪的名義賜名。」

  我笑了再笑,道:「難怪你今日大大方方派人把我找出來呢。我起就我起,你說起什麼名字呢?皇上擬的是什麼?你可知道?」他搖搖頭。

  我在地上繞來繞去,他看著我說:「若曦,皇阿瑪還是惦記著你的,你只要回心轉意……」

  我站定看向他,問:「『冰心』如何?」

  他點頭說:「好,『一片冰心在玉壺』,以此喻十三弟。」

  我搖搖頭:「『雲英』如何?」

  他剛要點頭,我又忙否決了。

  「有了,就叫『承歡』!」

  他沉吟了會兒道:「承歡膝下,就用這個。我定會讓承歡將來承歡膝下。」我溫柔地說:「會的,她肯定會承歡膝下,讓十三爺享天倫之樂。」

  兩人相視而笑,笑容又都慢慢淡去。相見時難別亦難,我靜靜向他行了個禮後,從他身邊快步走過,下次相見又是何時?明年?後年?

  回頭看向他,他不知何時已轉過身子,正用目光相送,兩人默默凝視半晌,我扭回頭,快步跑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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