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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卷 第九章 喜生憂,愛生畏

  百花開過,謝了。謝了,又開了。花開花謝間已經一年過去。

  張千英派人來叫我,我忙把手擦乾,就著水盆中的水為鏡,把頭髮揉搓幾下,蓬頭垢面大概就如此吧?

  剛進屋子,立即後悔。張千英恭迎著立於門口,見我進來後,忙退出掩上了門。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一見我,都立起。十四阿哥吩咐隨他而來的太監:「到門口守著。」

  十四阿哥面色沉沉,把我從上打量到下,又從下打量到上。十阿哥神色愣愣,半晌後,十阿哥問:「若曦,你怎麼這個樣子?」又轉而看著十四阿哥怒問:「你不是說你都打點好了嗎?這就是你打點的?」

  我笑說:「幹活總要有幹活的樣子。」

  十四阿哥問:「張千英待你如何?」

  我點頭道:「很是照顧,日常有錯時都是睜一眼閉一眼,態度也極是和藹。」張千英的脾氣秉性我已摸透,對付他不算太難。宮裡有宮裡的規矩,莫說十四阿哥根本不可能插手宮中人事更換,說了徒讓他為難;就是換了,誰知道是否會換一個更難纏的主兒呢?

  十阿哥臉色稍緩,指了指椅子讓我坐。我從剛見面的震驚中緩過來,心中猛地又一驚,從椅上跳起,問:「出什麼事情了?」兩人臉色黯然,悲痛地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驚恐地掩住嘴,喃喃道:「不會的,我姐姐怎麼了?」

  兩人都是一愣,十阿哥道:「你姐姐挺好的呀,雖然一直體弱,不過你自個兒也知道她這麼多年都這樣的。」

  我心下鬆口氣,坐回椅上問:「那究竟出什麼事了?你們居然大張旗鼓地來找我。」

  十四阿哥緩緩道:「事情緊急,顧不上那麼多。從前年發生那件事情後,八哥就大受打擊,大病一場,病雖好了,心情卻依舊低落。身子本就弱,內外相逼,如今又病倒了,此次病情來勢洶洶,太醫說……太醫說……」十四阿哥一下側過了臉,沒有再說。

  我心神一時大亂,忙撐著頭,凝神想去,八阿哥應該是活到雍正登基後的,那他此次應該沒有事情。可關心則亂,我不敢確信知道的是否就一定會發生。心突突直跳,拼命安慰自己,太子不就是如我知道的被先後兩廢嗎?一切還是會按照歷史的,心緩緩放下一半,可突然又哀傷無限,真若按了歷史,不過是逃過這一日,難逃那一日。撐頭閉目無語,半晌後方問:「皇上怎麼說?」

  十阿哥沉著臉,木然地說:「皇阿瑪對太醫只說了四個字『勉力醫治』,後來又在八哥病情的奏摺上批道『此一舉發,若幸得病全,乃有造化,倘毒氣不淨再用補劑,似難調治』。後來為了避晦,皇阿瑪命將重病不適合移動的八哥從臨近暢春園的別院移回貝勒府,九哥反對,皇阿瑪卻執意如此,說……」

  十四阿哥忙打斷了十阿哥的話,道:「我們特地來一趟,想問問你有什麼話要說,或要囑咐的,我們可以轉告,筆墨紙硯這裡都有,你若要寫信,也可以。」

  我問:「是八爺讓你們來的嗎?」

  十四阿哥搖搖頭:「八哥昏迷不醒,是我的意思。十哥是特地來看你的。」

  十阿哥盯著我問:「若曦,你和八哥究竟什麼關係?為什麼八哥病危,十四弟要特意來通知你?」

  我恍若未聞,問:「府中如今怎樣?八福晉和我姐姐可好?」

  十四阿哥道:「從前年以來,八哥對什麼都不聞不問,府中所有大小事務都是八嫂打理,還要照顧一直病著的八哥,如今……」他歎口氣道:「你若見了,就知道了。因為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都指著她,八哥又是這樣,她就是全憑著一股心氣強撐著。你姐姐,為了你日日愁,為了八哥也日日愁,終日跪在佛堂念經求福,聽丫頭說,每天都哭好幾回。」

  我現在身在是非圈外,可掛心之人卻……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只想著自己的心,自己不願意,卻讓親人不得開心顏。

  十阿哥歎道:「我從沒敬佩過什麼女子,可現在對八嫂卻是滿心敬佩。她真是女子中的大丈夫。當日十三弟出事後,十三弟府中一下就全亂了,什麼雞鳴狗盜之事都冒了出來,十三福晉迫不得已把能遣散的奴才僕婦全都遣散。八哥府中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幾百號人,還有田莊別業,比十三弟府中情況複雜得多,可八嫂卻震懾著眾人,沒出一絲亂子。」

  我凝視著十阿哥發了半晌的呆,道:「我沒有什麼話要對八爺說,估計他也不想聽我說。」十阿哥蹙眉不語,十四阿哥低頭長歎口氣。

  我走到桌邊,提筆寫道:

  從喜生憂患,從喜生怖畏;離喜無憂患,何處有怖畏?
  從愛生憂患,從愛生怖畏;離愛無憂患,何處有怖畏?
  是故莫愛著,愛別離為苦。若無愛與憎,彼即無羈縛。

  寫好後,交給十四阿哥:「把這個給我姐姐。」

  十四阿哥接過揣好,起身道:「十哥,走吧!」十阿哥起身欲走,我道:「不管八爺病情如何,能否及時給我傳個口信?」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點頭答應。

  兩人向外行去,我叫道:「十四爺。」十四阿哥停住腳步,回頭看向我。十阿哥回頭眼光在我倆臉上打了圈,自拉門而出,隨手又細心地掩上了門。

  我走近他身旁道:「不要告訴十阿哥。」

  十四阿哥道:「我省得,這三四年經歷了這麼多風波,如今的十哥也非當年的莽撞人,他粗中有細,即使明白也不會告訴十嫂的。誰還忍心去傷八嫂呢?」

  是啊!當年碰上這樣的場面,十阿哥怎會如此體貼?兩人默默無語,神思刹那都飛回了多年前的一幕幕,和十阿哥怒目瞪眼仿似昨日。半晌後,他道:「我走了,你照顧好自己。」我點點頭,他轉身開門,和十阿哥並肩而去。

  心一直懸了整整五日,才有口信傳來,八阿哥轉危為安。我喜未起,悲又生。知易行難,我告訴姐姐,我已經戒憂戒懼,可騙不了自己,雖遠離了他們,心卻不能放下。

  隨這個口信而來的還有其他兩個消息,一壞、一好。壞的是八阿哥病剛有起色,八福晉卻憂勞成疾,臥病在床。好的是康熙命將停了一年十個月的俸銀米照貝勒等級支給八阿哥,銀錢都是其次,而是這事折射出的康熙態度。消息悄悄在宮廷中傳開,浣衣局的人待我又多了一絲笑意,我不禁歎道,天子一句話,就影響到紫禁城的各個角落,我依舊受惠于八爺。

  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就有鉤心鬥角,浣衣局也不能免俗。不過跟在康熙身邊十年,什麼場面沒有見過呢?張千英就是再精滑,畢竟只是在浣衣局裡磨煉出來的小手段,落在我眼裡,也不過是一笑置之。其他人即使有心計,不過希冀著多得些好處。外人的冷嘲熱諷,更是全不往心裡去。我既然不介意,她們的惡毒也只是打了水漂。

  在別人眼裡,我非同尋常地苦,日日操低賤之役,還要應付明裡暗裡的刀槍。自己卻心如古井,波瀾不起。我從最狹隘的層面上真正明白了佛經所說的話。「從愛生憂患,從愛生怖畏;離愛無憂患,何處有怖畏?」我既完全不把他們放在心上,他們所做一切於我就無任何意義。唯所愛之人,才能傷你!

  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皇太后崩。這位來自大草原的博爾濟吉特氏女子雖然曾經貴為皇后,卻沒有得到過順治的喜愛,也許唯一值得慶倖的就是康熙對她的孝順,雖非她的親生兒子,但待她如生母一般,讓她得享天年。

  康熙為表哀思,服衰割辮,我們也都穿著白衣,連著地上、屋頂的雪,紫禁城中竟無一點亮色。

  康熙五十七年二月,西北告急,拉藏汗被殺,拉薩陷落,準噶爾部控制了整個西藏。消息霎時傳遍宮廷內外,人人都談論著遠在千里之外的戰爭。因為這關係到大清領土的完整,以及清朝舉足輕重的統治基礎——滿蒙聯盟的成敗,準噶爾部控制西藏,就有可能借宗教煽動蒙古各部脫離清朝統治。所以康熙迅速作出反應,命色楞統率軍兵收復西藏,西安將軍額倫特、內大臣公策旺諾爾布等隨後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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