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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下卷 第三章 知己把酒話從容

  天氣越來越熱,康熙搬進了景致更為怡人的暢春園。大家因暑氣而心煩,我卻完全安定下來,嘴邊帶笑地待人接物,謹小慎微地服侍著康熙。雖然心底深處仍是隱隱地懼怕,可同時還夾雜著絲絲心安。

  四阿哥送的藥還未吃完,肋上的傷已經全好。遠遠地看見十四阿哥,忙趕著追上去。他和十阿哥這段時間總是有意無意地躲著我,十阿哥我倒是明白,可他若只是為了鐲子的事情,實在不必如此。

  我向他請安,謝他贈藥,他一笑而過,只道:「十哥和福晉現在可逗了,兩人忽然一改以前幾句話就劍拔弩張的樣子,見了面一個比一個客氣有禮,看著不像成婚多年,反倒更像臉皮脆嫩的新婚小夫妻。」我聽後拍掌大樂,原來這麼個莽撞人也有一天化為繞指柔。

  兩人笑著笑著,突然都靜了下來,他沉默了半晌道:「對不住,鐲子那天晚間我已送到了八哥府上。」我默默聽著,他輕歎口氣低頭道:「當時正在書房,他微笑著接過,隨手就拿桌上的石硯砸了粉碎。」我咬唇未語。

  他靜了靜說:「八哥當時笑說『她終究還是跟了老四』。」我一驚,抬頭看向十四阿哥,正對上他炯炯雙眼,他問:「真的嗎?」

  我定了定神問:「你沒問他為何如此說嗎?」

  十四阿哥道:「八哥說你自打入宮後,就對四哥一直與眾不同,奉茶是最先按了他的喜好上,後來才陸續依了各人口味,很多事情上你都對四哥設法維護,甚至不惜潑茶燙十哥。四十七年廢太子時,你從塞外回來後,看四哥的眼神越發不同,還時而臉色泛紅。」十四阿哥哼了一聲道:「後來,不用八哥提點,我都沒少看到你和四哥眉來眼去,有時莞爾一笑,有時神色微嗔。八哥一向留心你一舉一動,看到的肯定就更多了。」

  我忽地大笑起來,十四阿哥本來微帶怒氣,聞得我的笑聲,一時怔住,我帶著幾分淒涼笑道:「好個心思深沉如海的八賢王!我竟真個不知道他從頭至尾是如此想的,原來他從未真正表露過自己的心思,他讓我看到的都是他想讓我感受到的。」說完心中酸澀,轉身就走。我一直知道他逢人便示三分好,但從未料到我也是那三分好中的一個。他既自始至終都有疑心,不曾相信過我,為何還能對我一副情深不移的樣子?

  十四阿哥一把拽著我胳膊問:「你真的喜歡四哥嗎?」

  我側身盯著他冷笑說:「是,我喜歡四阿哥,我打小就一直喜歡四阿哥,對他深情似海,滿意了?」說完猛地甩脫他的手,快跑離去。

  正低頭猛跑,忽地撞到一個人身上,他一把扶住我,才沒有摔倒。抬眼看是四阿哥,他目光淡淡地看著我,一旁的十三阿哥笑問:「後面有老虎追你嗎?」我心中酸痛,用力甩脫四阿哥的手,提步就走,一面眼淚潸然而下。

  四阿哥忙轉身一把拽住我,硬拖著我快步走到一旁的太湖石後,問:「怎麼了?」

  我只是默默掉眼淚,他不再說話,由著我哭。哭了半晌,我問他:「你以後真的不會騙我?有什麼都會直說?」

  他說:「是!」

  我點點頭,拿絹子抹幹眼淚說:「我沒事了。」他靜靜看著我,我道:「想知道怎麼了?可這件事情如今我不想說,可不可以?」

  他點了下頭,沒再理會,道:「皇阿瑪等著見我和十三弟。」說著,轉身走了出去,我隨後跟了出來。一直等在外面的十三阿哥若有所思地盯了我幾眼,笑問四阿哥:「可以走了嗎?」四阿哥微一頷首,兩人快步而去。

  十阿哥自從大鬧乾清宮後,就一直躲著我,有時遠遠看見他的身影,我還未動,他很快就不見了。他打算躲我到什麼時候呢?不禁有些遺憾,想想卻也罷了。從此後他能與真心喜歡的人長相廝守,已經足夠。我本就是他生命中的過客,即使他以後再不理會我,那又有什麼打緊?

  而我是躲著八阿哥,能不見則不見。不是怨怪,當時初聞十四阿哥所言,的確心中難受,因為他竟然完全否決了我對他的心意,我多年的憂思刹那變得多麼可笑。而且我已太習慣于他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風範,潛意識裡忘了他在心計上是和雍正互較高低的對手,甚至下意識地苛求他的完美。

  可靜下心來一想,人在氣頭上,誰說話不是帶著偏激?我對十四阿哥說的話不也是否定了他?最重要的是,自己又何嘗對他真正坦露過心跡,還不是遮遮掩掩的,甚至在相擁微笑時也藏著憂慮和不甘。自己都未曾做到,又怎能要求他人?

  他有疑心,我又何嘗沒有?他對姐姐一見鍾情,兩年刻骨相思,婚後似有若無的情意,愛恨糾纏的真相,他對我真如他所說不是對姐姐的移情嗎?草原上的場景有幾個男子敢說真話,或忍心說真話?而且他縱有疑心,只怕也是隨著我的舉止時強時弱,何況我敢自問自己一句,當時心底深處真就沒有絲毫四阿哥的影子嗎?言辭總是容易說的,而自己的心卻總是騙不了的。

  如果是現在的我,棱角被磨平很多,心境蒼涼很多,對世事無奈更多,妥協多了幾分,包容多了幾分,偏執少了一點,我和他也許結局會有不同。可回不去了!一切已如那個玉鐲,不管曾經多麼晶瑩剔透,光彩絢麗,如今卻已粉碎成灰,再多想又有什麼意思呢?一切的一切已經不能回頭,他和我都只能繼續自己前面的路。

  想著四阿哥,嘴邊不禁浮起一絲笑,在這個紫禁城中,我並不是獨自一人,他願意傾聽我的恐懼、擔心和煩惱,提醒我未看清的紛雜局面,他願意坦誠以對,我不知道以後會如何,但至少現在是一個好的開始。想著他一次次的捉弄,又忍不住恨恨的,我在他面前似乎總是無計可施,落於下風。

  一日,康熙和幾位阿哥在水閣中賞荷閒聊。我捧出綠玉荷葉托碟,上放的琉璃小碗中盛著冰鎮好的紅棗藕粉布丁。康熙看了眼,笑問李德全:「若曦有多久沒花心思做過東西了?」

  李德全想了想回說:「大半年了。」說完自己先嘗了一小勺。

  康熙笑道:「看看她今日又有什麼新鮮花樣。」說著從李德全手中接過嘗了幾口,點頭道:「不錯!色澤晶瑩剔透,味道甜而不膩,入口即化,初嘗棗香濃郁,待最後卻只餘淡淡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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