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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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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茫茫然地出來,腦中回蕩著康熙的話「將來有一日自己可能做到?忘掉得不到的,珍惜已經得到的?」這是什麼意思?他認為什麼是我得不到的,什麼又是我能得到的呢? 心中憋悶,信步走到屋廊外,看看四周的高牆,天地被圈得如此逼仄壓抑。再半仰頭看向碧藍的天空,是如此明朗開闊,無邊無際。它們離我仿佛很近,似乎手伸長一點兒,就可以觸碰。被蠱惑般地伸出手,卻什麼都沒有,只有不能把握的風從指間滑過。 「若曦。」 我木然地看著臉色冷若冰霜的八阿哥,呆了半晌,才明白這是在叫我,朝他莞爾一笑說:「什麼都沒有,只有風。」八阿哥臉色一怔。 我側身回頭定定看著正緩步而來的四阿哥和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一面笑向八阿哥請安,一面道:「我和四哥想著該去給德妃娘娘請安,就又轉回來了,八哥怎麼也沒有出宮?」 八阿哥笑說:「忽然想起若蘭有些事情讓我問問若曦,就耽擱了。」說完,看著我柔聲道:「若曦,越來越沒規矩了,安都不請的嗎?」 十四阿哥驚異地問:「若曦,你怎麼了?」 我還未及回答,他和八阿哥就向著我身後俯身請安,八阿哥一面笑道:「四哥還未出宮?」 我心中煩躁,向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請安,一面道:「奴婢出來的時間久了,還得回去當值。」靜靜蹲了一會兒,卻無人說話,我抬眼哀求地看了眼四阿哥,他神色不變,隨意地揮揮手說:「退下吧。」我忙快步走開。 昨日一夜都未睡好,腦中一直翻來覆去琢磨康熙的話,明知道自己想不明白,卻無法克制地想了又想。今日又是當早班,強撐著當完班,回來後,覺得頭重,躺在床上卻睡不著,反倒頭更是暈,只得又爬起來。 坐在桌前發了會兒呆,鋪開紙張,研了墨,開始練字,仍舊照著四阿哥的筆跡一個個字寫去,「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一直很管用的鎮靜方法,今日卻好像失靈,寫了兩大篇後,心神仍然沒有安定。 正低頭寫字,忽聽得院門吱呀一聲,我應聲抬頭,從大開的窗戶看去,四阿哥正推門而入。 我提著筆,還有些呆,忽地反應過來,忙順手將紙張收攏起來。他走到桌旁問:「寫什麼呢?」 我說:「沒什麼,隨便練字。」 他坐於一旁的椅子上說:「這麼用功?」說著強拉住我的手隨手抽了一張攤開看。 我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說:「寫得很難看吧?」 他凝視了好一會兒,說:「練了很多遍了吧?」我低低「嗯」了一聲。 他問:「昨日被踢的地方還疼嗎?」 我搖搖頭說:「只是輕碰了下,沒有踢到實處。」 他沉默了會兒,忽地說:「若曦,答應我件事情可好?」 我問:「什麼?」 他緩緩道:「從現在起永遠不要對我說假話,我和你一樣,即使醜陋也要真實。」 我靜了一會兒,問:「那你能答應我永遠不和我說假話嗎?」 他歎道:「真是算計得清清楚楚,一點兒便宜都不給人占。可挨了十弟這一腳,怎麼未和他算帳?擔著掉腦袋的風險維護十四弟,你這筆糊塗賬又是怎麼算的?」 我笑道:「我只和聰明人算帳,見著糊塗人自個兒就也糊塗了。」 他哼了一聲問:「如果我答應,你就答應嗎?」 我笑著點點頭。他說:「我答應。」 我吃驚地看著他,他坦然回視著我。 我問:「為什麼?」 他說:「沒有為什麼,只覺得理當如此。」 我想了會兒說:「可是有些事情我就是不願意說,那怎麼辦呢?」 他想了想說:「你可以直接告訴我,你不願意說,但是不要用假話來搪塞我。」 我出了會子神,忽地笑道:「那我有個問題要問你,你可以選擇不告訴我。」說著示意他把手遞給我。 我在他的手掌上,用手指慢慢寫了個「皇」,又寫了個「位」,然後挑著眉毛,笑睨他問:「你想要嗎?」停了一下,又笑補道:「可以不回答的。」面上雖在笑,心裡卻很是緊張,因為知道他的答案會就此改變很多東西。我心裡既怕他說「不想」,更怕他說「想」。 他緩緩收攏手掌,神色未變,靜靜注視著我。我笑容漸漸有些僵,知道自己在賭,賭我在這紫禁城中最後一點兒的不甘心、最後一點兒的渴望。 只是一瞬,可於我而言已經久到我開始萬分後悔自己的莽撞衝動,為什麼要試驗呢?他說會說真話,我相信就是了!為何要試驗呢?試驗最難測的人心,而且是紫禁城中的人心,何必呢? 正想著如何不著痕跡地把話帶過時,他嘴角微抿,雲淡風輕地說:「想要!」似乎我在他掌心寫的不過是平常之極的玩物,而非九五至尊的寶座。 他語聲輕輕,我卻如聞雷響,半晌不得做聲,喃喃問:「你還告訴過別人嗎?」 他說:「你是第一個。」 我搖頭表示不信,問:「十三阿哥呢?」 他說:「他從小跟著我長大,我凡事不瞞他。我的心思,他還摸不透嗎?還用我告訴他?」 我問:「你不怕我告訴別人嗎?」 他淡淡說:「你剛才壓的賭注太大,我有心不賭,可怕就此終生錯過。你把自己的心看得太嚴實,錯過這一次,還不知道有沒有下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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