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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下卷 第二章 行盡處,雲起時

  從去年十月就開始查「托合齊等結黨會飲案」,在大家脖子都等長了時,歷經六個月的查詢終於有了結果。一切如鎮國公景熙所奏,確有謀逆之語,特別是齊世武和托合齊,頗多鼓動眾人擁立太子登基的言辭。康熙怒斥道:「以酒食會友,有何妨礙,此不足言,伊等所行者,不在乎此。」康熙語意未盡,但下面的意思眾人都明白,他恨的是這些大臣通過這種方式,為皇太子援結朋黨,危及他的安全和皇位。

  查審結黨會飲案同時,戶部書辦沈天生等人包攬湖灘河朔事例勒索銀兩案也被查出,齊世武、托合齊、耿額等人都與此案有牽連,受賄數目不等。

  牽涉在內的大臣紛紛入獄收監,康熙對臣子一向寬仁。對鼇拜不過是圈禁,對謀反的索額圖也未處以極刑,可此次卻採取了罕見的酷厲手段,對齊世武施了酷刑,命人用鐵釘釘其五體于壁,齊世武號呼數日後才死。康熙的態度令太子的追隨者惶惶不可終日,一時朝內人心浮動、風聲鶴唳。太子爺逐漸孤立,整日處於疑懼不安之中,行事越發暴躁兇殘,動輒杖打身邊的下人。這些舉動傳到康熙耳裡,更惹康熙厭惡。

  宮裡的人對太子爺如何不敢多言,整日偷偷議論著齊世武的死,明明沒有人目睹,講起來時卻好似親眼所見,如何釘、如何叫、血如何流,繪聲繪色,聽者也不去質疑,反倒在一旁眉飛色舞、附和大笑,眾人樂不可支。直到王喜命人杖打了幾個太監後,宮裡的人才收了口,不再談論此事。

  我偶爾聽到兩次,都是快步走開。瘋了,都瘋了!這都成了娛樂和談資。轉而一想也正常,六根不全,心理已經不健康,日常生活又壓抑,不變態才怪。心情本就沉重,想著和這麼幫變態日日生活在一起,更是僵著臉,一絲笑容也無。

  四月的太陽最是招人喜歡,恰到好處地溫暖。我和玉檀在陽光下翻曬往年積存的幹花幹葉和今年新采的丁香花。

  王喜經過時,過來給我請完安,湊到竹籮前翻了翻幹菊花,賠笑對我說:「我聽人說用幹菊花裝枕頭最是明目消火,姐姐找人幫我做一個吧。」

  我頭未抬,一面用雞毛撣子掃著竹凳,一面隨口問:「你哪來那麼多火要消?平日喝菊花茶還不夠?」

  王喜歎道:「姐姐不知道我前兩日才跟那幫混帳東西生過氣嗎?命人狠狠打了他們一頓板子。」

  我心不在焉地說:「是該打,也實在太不像話,不過人都打了,你還氣什麼?」

  王喜嘻嘻笑道:「姐姐看著了也不管,我有心不管,可怕事情鬧大了奴才跟著倒楣。如今姐姐是人人口中的賢人,我可是把惡名都擔了。」

  你以為我想要這「賢人」的名?難道我就願意整日壓抑地過?想著就來氣,順手拿雞毛撣子輕甩了他兩下罵道:「還不趕緊忙你的活兒去,在這裡和我唧咕賢惡,倒好似我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回頭倒是要找你師傅問問明白,究竟該不該你管。」

  王喜一面跳著躲開,一面賠笑道:「好姐姐,我錯了。只是被人在背後罵,心中不順,找姐姐抱怨幾句而已。」

  我罵道:「你好生跟著李諳達多學學吧,好的不學,碎嘴子功夫倒是不知道從哪裡學來了,仔細我告訴你師傅去。」說著作勢趕了兩步,又揮了揮手中的雞毛撣子。

  他忙一面作揖一面慌慌張張地側身小跑,忽地臉色一驚,腳步急停,身形卻未止,一個踉蹌,四腳朝天絆倒在地,我還沒來得及笑,他又趕忙爬起來,灰也顧不上拍打就朝著我們身後請安。我和玉檀也忙轉身請安,原來四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正站在屋廊下。

  四阿哥面色清冷,抬了抬手,讓我們起身,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在他身後都是滿臉的笑意。

  王喜行完禮就告退了。待他人影不見了,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才大笑起來,我說:「趕緊笑吧,可是憋壞了。」我看他倆都瞅著我手中的雞毛撣子,忙把它丟在了一旁的席子上。他們越發笑得大聲起來,我緊著嘴角,看著他們,過了一會兒,自己也繃不住,開始笑起來。

  十四阿哥笑問:「你今日是怎麼了?這麼不小心,暴露了自個兒的本色,以後可是裝不了溫婉賢淑了。」

  我斂了笑意,淡淡說:「你沒聽過『物極必反』的道理嗎?」

  他和十三阿哥都是微微呆了一下,隨即又都淺笑著,沒再說話。一直在旁靜靜看著我們的四阿哥,一面說「走吧」,一面提步而去。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忙跟上,三人向德妃娘娘宮中行去。

  我回身隨手撥拉著丁香花,吩咐玉檀道:「如果不費事的話,幫王喜裝個枕頭吧。」

  玉檀笑應道:「不費事的,枕頭套子都是現成的,填充好,邊兒一縫就可以了。」

  晚上回了屋子,我拿出繩子想跳繩,卻總是被絆住,心思很難集中,不得已只好扔了繩子,進屋躺著發呆,聽得有人敲門,忙起身開了院門。小順子閃了進來,一面請安,一面遞給我一封信,我接過後,他忙匆匆而去。

  我捏著信在院裡發了會兒呆才進屋,湊在燈下看。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極其乾淨漂亮剛硬的字,這是他的字嗎?以為十四阿哥的字已是極好,沒想到他的字也毫不遜色。

  一字字細細看過去,不知不覺間,他的字似乎帶著他特有的淡定,慢慢感染了我的心情,積聚在心頭的焦躁鬱悶漸漸消散。嘴角帶著絲笑,輕歎口氣,鋪紙研墨,開始練字。

  看看字帖,再看看他的字,倒覺得他寫得更好看。忍不住模仿他的筆跡,一遍遍寫著「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不知不覺間,心思沉浸到白紙黑字之間,其餘一切俱忘。

  待感到脖子酸疼,抬頭時,夜色已經深沉。忙收了筆墨,匆匆洗漱歇息,不大會兒,就沉沉睡去,很久難覓的好睡。

  太子大勢已去,一切只是等康熙最後的裁決。康熙如今看太子的目光只餘冰冷,想著那個三四年前還會為太子傷心落淚的父親,我心中滿是感歎。皇位,這把冰冷的椅子終於把父子之情碾碎磨完,如今只餘冷酷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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