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步步驚心 | 上頁 下頁
九〇


  「怎麼在雪地裡發呆?」不知何時站到我身後的四阿哥問。

  我頭未回,隨意說:「哪有發呆?我是在賞梅。」

  他走到我身旁,道:「原來梅花都長到地上去了,要低著頭賞的。」

  我笑著側頭看他,他問:「琢磨什麼呢?」

  我愁眉苦臉,可憐巴巴地說:「琢磨著王爺究竟什麼時候肯娶奴婢。」

  他道:「說這些話,臉都不紅,真是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女子。以前不肯嫁,現在卻如此急著嫁。」

  我接道:「以前是以為有別的盼頭,現在宮裡日子越發難過,又要怕這個,又要怕那個,所以想著索性找個小院子趕緊把自個兒圈起來,豈不比宮裡安全省事?」

  四阿哥目光冷冷地看著我,我心裡有些畏懼,試探地問:「奴婢說錯什麼了嗎?」

  他撇開目光說:「不是人人都喜歡聽真話的。」

  我想了想,真心地說:「女人天生都會演戲的,假話奴婢也會說,王爺若想讓奴婢扮柔情萬種,我願意演這場戲。可我覺得王爺是寧可聽真話的,即使它會傷人。」

  他聽完嘴角溢出絲笑,眼中清冷俱散,柔柔凝視著我,微微搖了下頭,忽地伸手從我頭上撫落了幾瓣梅花。我看著他難得一現的溫暖,心神有些恍惚,定定站著,由著他的手撫過我的頭髮,又緩緩落在了臉頰上。

  「簪子呢?」他一面輕弄著我耳旁的碎發,一面問。

  我這才回過神來,側頭避開他的手道:「會被看見的,在屋子裡呢!」

  他收回了手:「今年的耳墜子也在屋裡躺著?白費了我的心思。」

  猜到你遲早會問,早有預備。我掃了眼四周,從領子裡拽出鏈子,向他晃了晃,又趕忙塞回去,道:「戴著這個呢!」

  他唇角含笑地看了會兒我,問:「若曦,你真明白自己的心嗎?太多畏懼,太多顧忌,整天忙於權衡利弊,瞻前顧後,會不會讓你根本看不分明自己的心呢?」

  我「啊」了一聲,懵懵地看著他。他看了我一小會兒,猛地伸手在我額頭上重重彈了一記爆栗。我「哦」了一聲,忙捂著額頭,敢言不敢怒地看著他,委屈地叫道:「很疼的,幹嗎打我?」

  他撲哧一笑,擺擺手說:「趕緊回屋子,守著暖爐發呆去吧。」說完,提步而去,走了幾步,回頭看我還呆愣在原地,喝道:「還不走?」

  我忙向他俯了俯身子,轉身向屋子跑去。

  回了屋子,坐在暖爐旁,抱著個墊子,開始發呆。問自己,我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我的心思是什麼?他難道能看明白我的心思?其實我需要看明白自己心嗎?我更需要的是如何在這個風波迭起的宮廷中保全自己。

  眼光低垂時,瞥到腕上的鐲子,心裡驀然陣陣酸楚,已經兩個多月未曾見過,他的哀慟可少了一點兒?發了半晌呆,忽地扔掉墊子,開始擼鐲子。人心本就難懂,我不能看得分明,但是決定我卻是一定要做的,這個倒是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手弄得只是疼,卻仍舊摘不下來,忽想起玉檀說過,用油抹腕會容易取下鐲子。忙走到桌邊,倒了桂花油出來,折騰半天,直到皮膚被擼得發紅,一碰就痛時,鐲子終於被我摘了下來。原來割捨是如此不易,會疼痛。

  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手腕,再看看桌上孤零零的鐲子,更是心痛,原來生命中有太多東西都終會隨著時間而流逝。忍不住狠狠掐著自己發紅的手腕,陣陣疼痛傳來,臉上卻是一個恍惚的笑。

  不管多麼不舍,多麼疼痛,從此後我卻必須放棄得一乾二淨,否則將來是害自己更是害他。一個皇位已經足夠,不需要我再去增加仇恨。

  元宵節前,我就把鐲子揣在了身上,可直到元宵節過完好久,眼看著已經要四月,八阿哥卻仍然輟朝在家。自個兒暗自琢磨了會兒,想他如此做,心情和身體的原因固然居重,但應還有其他因由。一則為了避嫌,畢竟一廢太子時,他深受其禍,這次精心佈局二廢太子,他為了避免一招不慎又招禍患,不如索性輟朝在家,避開一切。二則,大清以孝治天下,八阿哥此舉也未嘗不是為自己博取賢名,以獲得讀書人的好感。

  既是如此,只怕他短時間內仍然不會進宮的。想了想,只好勞煩十四阿哥了。一日,留心看只有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一起,忙急急追了過去請安。

  請完安後,我一面和他們笑談,一面給十四阿哥打手勢,示意他讓十阿哥先走,十四阿哥卻朝我直皺眉頭,表示幫不上忙,讓我自個兒想辦法。

  我只好討好地看著十阿哥,賠笑道:「你可不可以自個兒先出宮去,我有話和十四阿哥說。」

  十阿哥氣道:「用著我的時候,就和我有話說,用不著我的時候,就急著趕我走,有什麼話不能讓我聽?」說著怒瞪向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忙道:「和我無關,我自個兒都不知道她要說什麼,要瞪就瞪她去。」

  十阿哥向我瞪過來,誰怕誰?我瞪著他道:「元宵節前,我遠遠地看著你和十福晉,還未及上前請安,你就帶著福晉溜掉了。你說,你為什麼要躲著我?要算帳,那就一筆筆算個清楚!」

  十阿哥臉色訕訕,洩氣道:「我不和你渾說,反正總是說不過你,你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去!」一面說著,一面轉身快走了。

  我看著他背影不禁笑起來。十四阿哥笑問:「你遠遠看到十福晉,不躲還要特意上前請安?」

  我笑道:「唬他的。當時我正想避開的,沒想到十阿哥也看到我了,擋著十福晉的視線,溜得比我更快。」

  十四阿哥笑著搖搖頭說:「不知道十福晉的心結何時能解開。你我都已經明白十哥的心思,可他們自己卻還是看不懂。」

  我歎道:「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不過時候到了,總會明白的。」

  十四阿哥笑問:「你究竟找我什麼事情?」

  我默默站了一會兒,從懷裡掏出包好的鐲子遞給他。十四阿哥接過後,隨手一摸,問道:「好像是個鐲子,什麼意思?」

  我道:「幫我還給他,不過也不急,你瞅個他心情好些的時候再給他。」

  十四阿哥自然知道我口中的他是誰,也明白我這還君鐲子背後的含義,臉上的笑不禁淡了,默默發了會兒呆,說道:「幹嗎讓我做這不討好的差事?自己還去。」說著把鐲子遞回來,我忙跳開兩步,哀求道:「自從去年娘娘薨後,他一直抱病在家,我自個兒到哪兒還去?再說,又不用你說什麼,他看到鐲子,自然會明白一切的。」

  他面帶猶豫地靜靜想著,忽地臉露笑容,看著我身後低聲道:「四哥和十三哥來了。」

  想騙我收回鐲子沒那麼容易,我嗔道:「別玩了,這招對我不管用的。」

  十四阿哥收起鐲子,俯身請安道:「四哥吉祥,十三哥吉祥。」

  我這才驚覺不對,忙回身急急請安。十三阿哥似笑非笑地挑眉看著我和十四阿哥,四阿哥說:「起吧。」

  十四阿哥和我起身後,我心下不安,只是低頭立著。十四阿哥笑看著四阿哥問:「出宮嗎?」

  四阿哥道:「要晚一些,還要去給額娘請安。」

  十四阿哥說:「那我就先行了。」說完向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行禮告退,經過我身邊時,又壓低了聲音,對我笑說:「卻之不恭,多謝!」

  我心中哀歎,十四啊十四,走就走,為何還故作如此姿態,把誤會往實處落呢?

  他一走,立即冷場,十三阿哥斂了笑意,轉身走開。我躊躇了會兒,不知道該如何向四阿哥解釋。打量他的神色,面色淡淡,一如往常,眼光隨意地看著遠處。

  我複低了頭想,怎麼說呢?正在躊躇,他問:「沒有解釋嗎?」

  我猶豫了會兒,一橫心道:「王爺信也好,不信也好,奴婢只撂一句話,絕對不是王爺所想的。」

  他嘲弄道:「我還沒審,你就如此痛快地招了,原來你還真和十四弟有私。」我驚得「啊」了一聲,他接著道:「我本想著,你和十弟、十四弟一直要好,彼此之間互送東西也正常,可你卻斷然否決了我的想法。如此坦白俐落,真正少見!」

  我又氣又笑,嗔道:「你怎麼老是戲弄我呢?剛才十四阿哥說你們來了,我還不相信,以為他也騙我,全是被你害的。」

  四阿哥微微扯了扯嘴角道:「十四弟的心思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們相互往來,送東西說笑都隨你,不過我不想再看到以前那種拉拉扯扯、哭哭啼啼的場面。」

  這個要求很合理,我努了努嘴說:「知道了。」

  兩人沉默了會兒,我向他躬身行禮,問:「還有吩咐嗎?沒有我可走了。」他揮手說:「去吧。」

  轉身走遠了,歎口氣想,他倒是比我想像的大方許多,沒有說不許這樣、不許那樣。又想起十四阿哥,不禁恨恨地,他究竟想幹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