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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上卷 第十九章 木蘭花開有情無

  康熙四十九年九月,暢春園。

  自從八月從塞外回來後,令康熙憂心的事情就不斷。福建漳、泉二府大旱,顆粒無收,當地官員卻私自貪吞賑災糧草,以致多有餓死之人。康熙聞之震怒,命范時崇為福建浙江總督負責賑災,又調運江、浙漕糧三十萬石去福建漳、泉二府,並免了二府本年未完額的稅賦。

  此事餘波未平,九月又爆發了戶部虧蝕購辦草豆銀兩的案件。歷經十幾年,虧蝕銀兩總額達四十多萬,牽扯在內的官員,從歷任尚書、侍郎,到其他相關大小官員,共達一百二十人。康熙聽完奏報,當即就怔在龍椅上,半晌未曾做聲。

  我們底下侍奉的人是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唯恐出什麼差錯,招來殺身之禍。一日,收拾妥當茶具,出了茶房,未行多遠,就見十三阿哥臉色焦急,正對王喜幾個太監吩咐事情,說完後,幾個太監立即四散而去。

  什麼事情能讓十三阿哥如此著急?不禁快走幾步,請安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十三阿哥急道:「皇阿瑪要見四哥,可四哥人卻不知在哪裡。」

  我悶道:「你都不知道王爺的行蹤?」

  他臉色隱隱含著悲憤,對我低聲道:「你今日未在殿前當值,不知道頭先發生的事情。眾人商討如何處理戶部虧蝕的事情,四哥和皇阿瑪意見相背,被皇阿瑪怒斥為『行事毒辣,刻薄寡恩,枉讀多年聖賢書,無仁義君子風範』,當時就斥令我們跪安。」我詫異地「哦」了一聲,想著他一貫韜光養晦、城府深嚴,怎會和康熙正面衝突?

  十三阿哥說道:「我和四哥跪安出來後,他說想一個人靜靜,所以我就先行了。人剛出園子,王公公就匆匆尋來,說皇阿瑪又要見四哥。守門的侍衛都說未曾見四哥出來,想必還在園子裡,所以趕緊命人去尋。」抬眼看了看四周,急道:「也不知道一時之間,尋到尋不到?我要去找他了。」說完,提步就走。

  我未答話,只是急走,待到湖邊時,彎身去橋墩下看,果然,那只小船不在了,心中松一口氣,轉身笑對十三阿哥說:「四王爺只怕是在湖上呢!」

  靜一靜?我心中微動,一把拽住十三阿哥,說道:「你隨我來。」

  十三阿哥忙跟了來,一面問:「去哪裡?」

  舉目看向湖面,不同於上次一片翠綠和才露尖尖角的花苞,現在滿湖都是荷花,雖已經由盛轉衰,略帶殘敗之姿,但仍是一湖美景。

  十三阿哥顧不上問我如何知道四阿哥在湖上,立在拱橋上,望著一望無際的滿湖荷花,歎道:「這如何去尋?」

  我無奈地道:「只得尋了船去撞撞運氣了。」說著,急步跑出去叫了人去找船。

  待得太監們搬了船來,十三阿哥搶過船槳就上了船,我也急急跳了上去,未等我坐穩,他就大力劃了起來。

  他劃著船,我不停地叫著「四王爺」,小船兜來繞去,卻始終未曾聽到有人答應。兩人都是心下焦急,他越發劃得快了起來,我扯著嗓子,只是喊「四王爺」。

  「四……」忽地看到四阿哥劃著船正從十三阿哥身後的蓮葉中穿出來,我忙對十三阿哥叫道:「停,停!」一面指著後面。

  十三阿哥轉身喜道:「可是尋著了,皇阿瑪要見你。」

  四阿哥緩緩停在我們船旁,我忙躬身請安,他掃了我一眼,神色平靜地對十三阿哥淡淡說:「那回吧!」說完,率先划船而去。

  十三阿哥坐于船上卻是身形未動,我正想提醒他划船,他猛地緊握拳頭狠砸了一拳船板,小船一陣亂晃,我慌忙手扶船舷。

  他面色沉沉,拳緊握,青筋跳動,過了一小會兒,他緩緩鬆開了拳頭,拿起槳,靜靜划船追去。

  我凝視了十三阿哥一會兒,又轉頭看向前方那個背影,腰杆筆直,好似無論任何事情都不能壓倒,可瘦削的背影隱隱含著傷痛落寞。

  晚間在房中想了半日,終是去找了玉檀,淡淡問:「白日萬歲爺因何斥責四王爺?」

  玉檀低聲回道:「商討如何處理戶部虧蝕的事情時,太子爺、八貝勒爺都說念在這些官員除此外並無其他過失,多年來也是兢兢業業,不妨從寬處理。萬歲爺本已經准了由太子爺查辦此事,四王爺卻跪請徹底清查,嚴懲涉案官員,說從輕發落只是姑息養奸,歷數了多年來官場的貪污斂財,並說其愈演愈烈,民謠都唱『九天供賦歸東海,萬國金珠獻澹人』。皇上因此大怒,斥駡了四王爺後,喝令四王爺和十三阿哥跪安。」

  我點點頭,又問:「那皇上後來召見四王爺時又說了些什麼?」

  玉檀納悶地說:「沒有多說,只吩咐四王爺和十四爺協助太子爺查清此事。」

  我輕歎了口氣,看來康熙並不是完全不理解四阿哥的想法,所以才會派四阿哥也參與調查此事,希望能對貪污之風有所遏制,可理解歸理解,他最終仍然是偏于太子爺和八阿哥的做法。

  一個多月後,一個人在園中閒逛,看著碧藍的天空,想著秋天,正是適合登高遠眺的季節,可惜康熙因為諸事纏身,今年只怕沒什麼好興致遊玩了。一面想著,一面沿著樓梯,登上閣樓。

  還未上到二層,就看到四阿哥背負雙手,憑欄迎風而立,袍角飛揚,十三阿哥側趴在欄杆上,兩人都只是沉默地看著外面。

  我忙收住步子,想靜靜退下樓去,但十三阿哥已經回頭看向我。只好上前躬身請安。四阿哥恍若未聞,身未動、頭未回,十三阿哥朝我抬了抬手,拍了拍他身側的位置示意我坐。

  我向他一笑,起身走到他身側,看著樓下將黃未黃,欲紅未紅,顏色錯綜的層林道:「是個賞景的好地方。」

  兩人都沒有搭腔,我只得靜靜站著,正想要告退,十三阿哥忽地問道:「若曦,你覺得對貪污的官員是否該嚴辦?」

  我「啊」了一聲,不解地看向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卻仍然是臉朝外趴於欄杆上,看不到他的表情。想著這次的貪污案件,我笑道:「奴婢一個宮女,怎麼知道如何辦?十三阿哥莫拿我取笑了。」

  十三阿哥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說:「你別給我打馬虎眼,你腦子裡裝了多少東西,我還約莫知道的。」說完,只是盯著我。

  我蹙著眉,想了想說:「自古『貪污』二字之後緊跟的就是『枉法』,竊取民脂民膏固然可恨,更令人痛恨的卻是『枉法』。為了阿堵之物,總免不了上下勾結,互相包庇,違法亂紀,更有甚者殺人性命,瞞天過海都是有的。」

  十三阿哥淡淡說:「別耍太極了,回答正題。」

  我琢磨了一下,覺得十三阿哥今日不大對勁,我已經兩次回避了話題,以他的性格和對我的瞭解,他早就該撂開了,可他仍然不依不饒地追問,顯然是要聽我的真實想法。雖然我的真實想法並不妥當,可眼前的人是十三阿哥,不管妥當不妥當,真是大逆不道,他既然真想知道,那麼我自然會告訴他。

  十三阿哥見我一直不說話,笑問道:「想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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