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步步驚心 | 上頁 下頁
六四


  我剛舉步要走,看著漫天大雨,忽想起傘還未拿,又退了回去,拿起擱在地上的傘。他們幾人都目光投向我,我只向四阿哥福了一下說:「奴婢回來取傘。」說完撐起傘,一面琢磨著四阿哥若有所思的表情,一面正要下臺階,忽又停住腳步,側身看著八福晉笑道:「何必老是利用那些真心對你的人去欺負一個整日念經,根本就不會和你爭的人呢?」掃了一眼有些發怔的十福晉,續看著眼中帶恨的八福晉笑著說:「自己躲在背後扮賢良有意思嗎?」話畢,轉身不疾不徐地走進了漫天風雨中。感覺背後幾道目光一直凝在身上,我越發挺直了腰,走得風姿綽約,恍若正在四月春風中漫步,即使輸了,姿態也還是要漂亮的。

  我迤邐而行,腳腳踏在地上的雨水中,四周水氣蒸蒸,茫茫天地間只剩下我一個人孤獨艱難地行著。劈啪之聲不絕,敲著傘面,敲著地面,敲著我的心。小小一把傘如何遮得住老天的傷心淚?很快大半個身子全都濕透。

  回到屋子後,雖然用熱水泡了很久來除寒氣,可還是鼻子有些齉,所幸平時保養得當,身體一向康健,倒是再無別的不適。

  擁著被子靠在榻上看著窗外發呆。雨早已經停了,窗外的桂花樹經過一場雨,葉子稀疏了不少。殘葉上掛著的雨珠仍然斷斷續續地滴落著,似乎是葉片的淚水,正在哀慟著離自己而去的夥伴。

  一個身影晃進了院子,我沒精神理會,仍然靜靜靠著。他看窗戶大開著,就走到窗前,探頭看了一眼,看我正靠在榻上,忙低下頭請安:「若曦姑娘吉祥。」

  我這才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看了他一眼,今年初一來送項鍊的小順子。轉開了視線,淡淡說:「起來吧。」

  他看我靠在榻上一動不動,只得低頭道:「我給姑娘送東西來了。」

  我凝視著桂花樹,淡聲說:「拿回去,我不缺任何東西。」

  他神色為難地看了我幾眼,看我不理會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鼻煙壺放到窗邊的桌上,一面低頭說道:「姑娘說話帶著點兒齉,挑點兒鼻煙嗅嗅,打幾個噴嚏,自會爽快。」說完,不等我說話,立即轉身大步跑出了院子。

  夜色漸漸黑沉,我覺得有些冷,往被裡縮了縮,身子卻不想動彈。玉檀進院後,看我屋子窗戶大開,忙幾步趕了進來,歎道:「姐姐早上淋了雨,這會子怎麼還大開著窗戶?」一面說著,一面關了窗戶。

  我說:「懶得起來去關。」

  她點亮了桌上的燈,隨手拿起桌上的鼻煙壺,看了幾眼,嘻嘻笑著道:「好精巧的玩意兒,這上面的小狗畫得竟活靈活現,煞是可愛。」一面說著,一面走到榻邊,「聽聲音,還是鼻塞,姐姐既有鼻煙,可嗅了?」

  我搖了搖頭,她忙打開蓋子,拔下頭上的簪子從裡面挑了點抹在我指上。我湊到鼻邊,只覺一股酸辣,直沖腦門,忍不住俯身連著打了三四個噴嚏。

  一下子倒真是覺得頗為通快,笑道:「這東西還真的管用。」拿過鼻煙壺細看,雙層琉璃,裡面繪了三隻卷毛狗兒打架,神態逼真趣怪,的確有些意思。

  正自端詳,忽地想起早上我和八福晉、十福晉的事情,再一細看,這畫一下子變了一番味道。正是兩隻黃毛狗兒一同欺負一隻白毛狗兒。白毛狗兒雖然一對二,神態卻很是輕鬆自在,反倒是戲弄得那兩隻黃毛小狗著急氣惱。

  我一下子禁不住笑了起來,這個人,竟把我們都比做狗了。不知道是否取笑我們「狗咬狗,一嘴毛」。真不知道他從哪裡尋了這麼應景的東西。平日神色冷淡,不苟言笑,沒想到竟也如此逗趣,冷幽默!想著越發覺得有意思,不知不覺間竟然把一下午鬱結在心中的不快一掃而空。

  因為殿前當值,一聲不經意的咳嗽都有可能招來禍患,所以雖沒有大礙,我還是小心起見地向李德全告了假,讓玉檀替我當班。

  心裡琢磨了半日,找了方合,說道:「我這兩日歇著,有些事情想當面問問八爺。」

  虛掩著院門,靠躺在竹躺椅上,臉上搭著書,一面搖晃著,一面閉著眼睛曬著太陽。院門幾聲輕響,我拿開了書,睜眼望著院門說:「請進。」

  吱呀一聲,八阿哥推門而入,隨手又把門照舊虛掩上,打量了一眼我身旁的熏爐和茶具,笑道:「好生會享受。」

  我站起說道:「你若真羡慕,可享受的東西多著呢。」

  他凝視著熏爐上的嫋嫋青煙,沉默了一會兒,問道:「身子有無大礙?怎麼那麼不知道愛惜自己?下著雨還出去閒逛?」

  我搖搖頭說:「今日請你來是有件事情想問。據弘旺阿哥說,他好像經常去找姐姐的碴兒,可是真的?」

  他抬眼看著我,微皺了皺眉頭,沉吟了一下說:「弘旺何時說的這話?」

  我嘴邊含著笑意說:「什麼時候說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內容。」

  他帶著幾絲無奈看著我,笑著搖搖頭說:「不過是小孩子的玩話,你還當真?」

  我凝視著他笑道:「小孩子的話才是最真的呢。」

  他蹙了蹙眉頭道:「弘旺是偶爾會去鬧若蘭,可若蘭自個兒都笑說,小孩子本就愛玩鬧,全不在意,你反倒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你這是做什麼?」

  我淡淡道:「弘旺是你唯一的孩子,你寵愛他是你的事情。可若有人借著孩子欺負人,你也視而不見,未免太過。」

  他詰問道:「你怎知我沒有說過弘旺?我府中的事情你又知道幾件,就給我定罪名?」

  我心中帶氣,冷笑著說:「你府中的事情,我根本不關心。只希望你惦念在姐姐也算因你誤了終身的分兒上,護她周全。至於弘旺究竟是否只是小孩子的胡鬧,你還是自己好好弄弄清楚吧。」

  他一甩袖子,轉身就走,臨到門口,忽又停住,轉身回來,看著我問道:「我們這是怎麼了?在大草原上不是好好的嗎?為什麼現在你就不能那樣呢?難得見一面,也要和我吵嗎?」

  我低著頭默默地站著,心中也是絲絲哀傷,草原上時只有你我,沒有皇位,沒有你的妻子,沒有你的兒子,現在你我之間有這麼多的人和事隔著,怎麼能一樣?

  他輕歎了口氣,伸手攬我到懷裡,說道:「我會去問問弘旺的,你就別再因為小孩子的一句話生這麼大氣了。」

  我靠在他肩上,沒有答話。過了一會兒,他又柔聲說道:「你若真那麼擔心若蘭,那就早點兒嫁給我,豈不是更好?這樣你就可以天天見著她了,有你在她身邊,還有人敢隨便欺負『十三妹』的姐姐?不怕挨巴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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