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步步驚心 | 上頁 下頁
五六


  玉檀柔聲問道:「要不我陪姐姐一塊兒睡吧?」我向她搖了搖頭,躺了下來。她替我蓋好被子,靜靜退了出去。

  我在黑暗中大睜著雙眼,再不敢閉上眼睛。淒厲絕望的笑容,無限哀淒的目光……

  拼命地想驅散這幅畫面,卻越發清晰,我在被中縮成一團,思緒翻騰。在姐姐屋中初次相見時,他談笑款款;秋葉飄舞中,他逼我答應時的冷酷;漫天白雪中,他一身墨色斗篷,陪我沉默地慢行;他讓我答應帶著鐲子時,盛滿哀傷希冀的眸子;桂花樹下,他溫暖如春陽的笑容;散發著百合清香的箋紙……

  十四阿哥雖沒有細說八阿哥在暗裡為我所做的事情,可我並非傻子,初進宮中時,教導我的老嬤嬤對我的寬容,掌事的太監和宮女對我不露痕跡的照顧,我怎麼可能沒有察覺?只怕還有很多是我所不知道的。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可落在四阿哥府中。因為早知道結果,我一直希望自己能疏離,人都是有私心的,我不可能在明知道結局的情況下還義無反顧地湊上去。可四年的時間,點點滴滴,就如同腕上的鐲子,早就如影隨形,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了。我即使為自己鑄造了銅牆鐵壁,也禁不起天長日久、水滴石穿。

  一夜無眠,聽到外面玉檀的響動,知道她起來了。我心中已拿定主意,掀被而起。玉檀看見我,臉色震驚地說道:「姐姐,怎麼看上去一夜間竟瘦了好多!」

  我看了看鏡中的自己,淡淡笑道:「大概是沒有睡好,臉色有些憔悴,令人生出一種錯覺罷了。」

  細細描好黛眉,塗勻胭脂,戴好耳墜。臉色是胭脂都無法掩蓋的分外蒼白,眼睛卻是格外的亮,黑瀅瀅的瞳孔中像是兩團小小的火焰在其中燃燒。對著鏡中的臉孔嫵媚一笑,喃喃說道:「能不能改變歷史,就靠你了。」

  清晨去當值時,八阿哥看見我,神色一怔,我掃了一眼他裹著的右胳膊,專心給康熙奉上茶。康熙正在聽太子爺講述八阿哥如何被燙傷的事情,聽後,囑咐八阿哥這幾日不用御前陪駕了,好好養著。八阿哥磕完頭、謝完恩後,自回了營帳休息。

  正在給太子爺上茶,康熙淡淡問道:「昨兒晚上馬賊抓住了嗎?丟了什麼?」

  我恰好面對太子爺,看到他幾案下的手猛地一顫,他恭聲回道:「沒有,因為發現得及時,東西倒是沒有丟。」

  康熙喝了口茶,淡聲說道:「蒙古人不太高興,說是有身穿蒙古袍子的賊,可翻遍了整個營地什麼都沒發現。」

  太子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難看,忙站起來說道:「兒臣一時魯莽,未考慮周全,請皇阿瑪責罰。」

  康熙瞅了他一眼,溫和地說道:「以後要三思而後行。」太子忙點頭應是。

  康熙用完膳後,太子爺和眾位大臣陪著去騎馬行獵,目送康熙他們一行人漸行漸遠,直到看不見他們的身影,我才轉身舉步而行。

  快到八阿哥帳前,腳步不覺緩了下來。雖然已經拿定了主意,可是事到臨頭,心裡還是有掙扎不甘,但想著他這四年來點點滴滴的照顧付出,還是一步步挪到了他的帳前。

  掀簾而入時,李福正在服侍他用膳,他兩隻手都不便利,只能由李福代勞。他看我進來,停了下來,靜靜看著我。李福低頭立在他身後。我和他默默對視了半晌,朝他微微一笑,上前幾步,對著李福吩咐道:「公公先下去吧。」

  李福飛快地瞟了眼八阿哥,躬著身子快速退了出去。我拖了凳子坐在八阿哥身側,一手拿起筷子,一手端著小碟,夾了菜送到他嘴邊。

  他並未張口,只是默默凝視著我,眼睛裡隱隱含著不安。我把菜放回小碟中,嫣然一笑,柔聲問道:「你不喜歡我服侍你嗎?」

  他瞅著我,說道:「如果這是第一次,我會高興都來不及;如果這是最後一次,我寧願永遠留著將來用。」

  我溫柔地看著他,唇邊含著笑,把菜夾起,又送到他嘴邊。他看著我的眼睛,一下子笑了起來,張嘴吃了菜。

  他吃了兩口,突然叫道:「李福。」李福匆匆而進,他笑著說道:「去拿壺酒來。」

  李福躊躇著說道:「爺身上有傷,喝酒只怕不妥。」一面說著,一面只是瞅我。

  八阿哥笑斥道:「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李福一聽,再不敢多言,退了出去,不大會兒工夫,托著一壺酒和兩隻酒盅進來。

  我站起接過託盤,說道:「只喝一盅。」李福緊皺的眉頭這才舒展開,躬著身子靜靜退了出去。

  我倒好酒,送到他嘴邊,他笑看著我,往日黑沉的眼睛變得很是明快,點點笑意飛濺出來,映得臉色更是晶瑩如玉。這麼毫不掩飾的快樂!我心中一動,那幾絲不甘也被融化少許。還是值得的,至少他現在是這麼快樂,不是嗎?

  他一直凝視著我,我剛進來時的淡定鎮靜通通消散不見,不好意思再看他的眼睛,轉過視線,含笑嗔道:「喝是不喝?」他忙就著我的手,慢慢飲了一杯,我自己也飲了一杯。

  服侍他用完膳、漱完口、淨完手,李福把杯盤都撤了下去。我擺好墊子,讓他靠好,問道:「要我給你找本書看嗎?」

  他笑著說道:「什麼都不要看,只要你陪我坐著。」

  我笑看著他說道:「今日我當值,我還得回去預備茶點,要不萬歲爺回來喝什麼?再說,我還想去看看十四阿哥。」

  他沒有說話,只是拿眼睛瞅著我,我看拗不過他,再說現在也不想逆他的意。坐到他身側,說道:「就一會兒。」

  他笑笑地看著我,輕輕歎了口氣,說道:「讓你這樣心甘情願地坐在我身邊,我已經想了好久了。」

  我臉微燙,側低著頭,沒有說話,心裡泛起幾絲甜,女人都禁不起甜言蜜語的。

  他往我身邊湊了湊,我趕忙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他低笑了兩聲,沒有再動,只覺得他視線一直凝在我臉上,我心裡甜蜜中夾雜不安,壓力越來越大,猛地站起來,說道:「真要走了。」

  他笑著說:「再不讓你走,你下次不敢再來了,去吧。」

  我笑了笑,正要走,他又說道:「你先不要去看十四弟。」我停了腳步,不解地看著他。他笑說道:「他在敏敏格格那裡,很安全,等過兩日,太子爺不那麼留心了再說吧。」

  我說道:「如果你們事情已經商量妥當,不如早點兒讓他走,才是萬全之策。」

  他回道:「事情倒說得差不多了,不過現在太子爺肯定想著,既然營帳都搜了,沒有找到人,那麼如果真是十四弟,他肯定要設法回京的,太子爺定在週邊派了人手搜查,不如緩幾日,等太子疑心盡去,再走更妥當。」

  我點點頭。心想,以後還是少操這個心了,比起思慮周全,他們從小到大琢磨的就是這些,就是十個我也趕不上他們半個,一面想著,一面出了帳篷。他在身後柔聲說道:「晚上我等著你。」

  走在六月的藍天下,我半仰頭盯著天上的雲朵,從今後不可能再「心若浮雲,自在來去」了,心中半帶著苦澀,對自己說道:好好愛他吧!盡力愛他吧!讓他全心全意愛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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