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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太子爺朗笑著道:「如此好的騎術,該賞,怎麼能罰呢?」

  我偷瞅了一眼十福晉,臉色雖很是難看,但也是滿臉欽佩。

  太子爺一面讓姐姐起來,一面對八阿哥說道:「老八,你這個福晉的騎術可比你要好。」

  八阿哥溫文爾雅地一笑說:「正是。」

  我心裡卻有些微微地疼,他是知道來龍去脈的吧?

  經過這兩場精彩的表演,大家對後面的表演都不是很上心,看得也不是很專注。而姐姐自打落座後,就一直在走神,臉上滿是掩也掩不住的黯然。八阿哥微微笑著低頭沉思,可那絲笑,我怎麼看都滿是苦澀。我心裡也覺得很是憋悶,遂起身悄悄從帳內溜了出來。

  漫無意識地隨便走著,心想看姐姐的騎術,就知道那個教她的人只有更好了。如此說來,也肯定是一位身姿矯健的男兒。他們本應該是翱翔在西北茫茫戈壁上的一對雄鷹,可現在卻是一個長眠於地下,一個深鎖在侯門。

  正在神傷,聽到身後一個聲音嘲弄地道:「已經是人家的人了,再傷心也沒用的。」

  我一回頭,看是十三阿哥,正一臉懶洋洋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身後跟著那匹大黑馬。

  我一看他那表情,有些生氣,雖知道他肯定又想歪了,但也懶得解釋,嘴裡只淡淡道:「彼此,彼此!」說完轉回身,繼續前行。

  他有點兒愣,琢磨了一小會兒,突然反應過來,大笑著跟上來。我聽他笑得古怪,不禁停下來。他走到我身前,一面大笑著,一面指著我道:「我說呢?剛剛在帳裡脾氣那麼好,原來……原來竟是以為我看上人家了。」說完更是一陣高聲大笑。

  我本來被他莫名其妙的笑弄得有些惱。此時,聽完他說的話,心裡有些茫然,漸漸回過味來,也覺得可笑,又想到他對我的誤解,更是覺得可笑,忍不住隨他大笑起來。

  兩人相對大笑了一會兒,漸漸停下來,可仍是微笑著看著對方。經此一笑,兩人之間的那點兒敵意倒好似慢慢地化了開去。我舉步前行,他也在側旁慢步走著,那匹大黑馬跟在我倆身後。

  我邊走邊想,還是覺得怎麼會有這麼烏龍的事情呢?嘴邊含著笑,忍不住對他道:「我也不喜歡十阿哥的。」

  他一愣,步子停了下來,細看我表情認真,又禁不住開始大笑起來,我在一旁微笑地看著他。笑完後,他歎道:「扯平!」

  兩人走到一處微高的土坡。我揀了一塊略微平整的地方坐了下來,雙手抱著膝蓋,望向遠處的跑馬場。他也坐在我身邊,隨我看向那些隱隱約約的人和馬。大黑馬隨意地停在我們身旁,蹄子刨著地。

  兩人沉默了半天,我實在忍不住好奇,問:「你那天晚上為什麼傷心?」

  他凝視著遠方半天沒有吭聲。我等了會兒,輕聲道:「若為難,就不要說了。」

  他又沉默了一小會兒,道:「其實也沒什麼,那天是我額娘的忌辰。」

  我「啊」了一聲,側頭看著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又轉回頭看著遠方沉默。又過了一會兒,他強笑了兩聲道:「在很多年前的同一天,額娘嫁給了皇阿瑪。」

  我聽完,心裡不禁很是為他感到難過。一個女子就這樣走完了一生。如今只怕除了她的兒子以外,再沒有人記得她是何時在如花美貌的時候出嫁的,又是何時在韶華正好的時候離開的。而那個本應該記住這一切的人,卻因為富有四海而根本不可能記得他是何時拿喜秤挑開了一張似玉嬌顏的紅蓋頭的。

  想到在十阿哥的大婚之日,十三阿哥面對滿堂刺眼的紅,心中卻是一片慘痛的白,情何以堪!心裡原本因為他那天的粗魯而有的略微不滿完全消失,只餘無限同情。

  兩人靜靜待了半晌。他帶著笑意,轉頭看著我問:「你既不喜歡十哥,為何我看到你為他唱曲子?又為何人人都說你為他發瘋?」

  我側頭細想了想,問:「知道虯髯客初見紅拂女時,紅拂在幹什麼?」

  他稍微怔了一下,慢慢思索著回道:「紅拂正在梳頭。」

  我一笑說道:「男女之間還可以如虯髯客和紅拂女的,彼此關心照顧,卻非關風月,只為真心。」

  他聽到這裡,臉部表情頗為動容,凝視著我,我坦然回看著他。過了半晌,他說道:「好一句『非關風月,只為真心』!」

  我看他理解了我的意思,也很是開心,畢竟在古代,異性之間平等的友誼比較新鮮,只怕大多數人都不能接受的,而他竟然帶著贊許接受了。兩人不禁相視而笑。

  我看遠方的人好像在準備離開,站起身道:「該回去了。」

  他隨我站起身子,突然問:「去喝幾杯如何?」

  我訝然地看著他,他朝我溫暖地一笑。我心頭也不禁暖呼呼的,慨然說道:「有何不可?」

  他看了看馬,問道:「共騎一驥?」

  我一笑道:「也不是第一次。」

  他大笑兩聲先上了馬,然後把我拉上馬,讓我坐在他身後,一聲「駕」,兩人飛奔而去。

  他策著馬,在安靜的胡同裡穿來穿去,最後停在了一座精巧的四合院門前。

  開門來的老僕婦一見是他,忙趕著給請安,賠笑道:「十三爺怎沒事先派人來說一聲呢?姑娘現在正見客,我這就去給姑娘通報,讓她趕緊打發了人過來。」

  十三阿哥道:「不用了,今日只是借你這地方和朋友喝喝酒,你去置辦一桌酒菜就可以了。」

  那老婦偷著看了我一眼,見我衣著華貴,又正瞅著她,忙低頭應是。

  十三阿哥對這個四合院很是熟悉,領著我進了一間佈置得極其素雅的屋子。屋中簡單擺了幾件花梨木桌椅,其餘一概裝飾俱無,只在靠窗的案上供著只白瓷瓶,瓶中隨意插了幾杆翠竹。

  我四處打量了一下,隨著十三阿哥落座,笑問:「紅顏知己?」

  他一笑說道:「平常煩悶時經常過來喝幾杯酒,能說得上話。」

  我點點頭,心想這裡住的姑娘應該是個雅妓,等閒之人是絕對不會見的。

  不一會兒,那老婦帶著兩個丫頭,端了酒菜進來,安置停當後,退了出去。我和十三阿哥這才開始飲酒吃菜。

  幾杯酒下肚後,兩人話漸漸多了起來。從宮中瑣事說到古今趣聞,從浩瀚漠北談到煙雨江南,從山水詩詞聊到古今賢士。最後發現兩人竟然都是嵇康和阮籍的推崇者,本就已經覺得十分投契,這下更是相見恨晚,我心裡更是十二分的激動。

  在中國幾千年的思想文化發展中,儒家思想中的三綱五常像一張巨大的網,把獨立的個體牢牢束縛在以皇權為中心的政治霸權和文化霸權中,從而發展不出完整的個人主義。但生逢亂世的嵇康可以說是一個意外,像一道閃電劃過黑夜的天空,雖短暫但亮麗。他的傳世名作《與山巨源絕交書》中,闡述了他認為人性是真實平等的原則。他「非湯、武而薄周、孔」,認為儒家所推崇的聖賢,不過只是一類人的價值準則,並不應該要求一切人都必須效法。個體的幸福只有個體自己才最清楚,個體有權追求自己認可的幸福。可以說,嵇康的思想和現代社會的平等自由、個人主義是有很大共通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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