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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轉眼已是婚禮當天。我挑了件桃紅鑲金滾邊夾襖穿著,讓自己看著喜氣一些,掩蓋住內心的神傷。

  八貝勒爺自先去了,稍晚,我和姐姐兩人才一起乘軟轎趕去。婚宴在十阿哥新賜的府邸舉行,我們到時,門前已是香車寶馬排滿。

  這個府邸跟八貝勒府完全不可比,但在我這個現代都市人眼中已經是美輪美奐。

  一路張燈結綵,燈火輝映,香煙繚繞,鼓樂聲喧,真是說不盡的富貴風流、道不完的吉祥如意。

  笑聲、歌聲、人語聲,整個廳裡是一片快樂的海洋,人人都在笑。姐姐和我卻很沉默,自管自地坐著,兩人在這個環境中顯得很是不合時宜。

  我雖低垂著眼睛,但我知道自打我進了這個廳,這裡的每個人都在若有意似無意地偷偷打量我。我坐在那裡,心裡極度不舒服,很想立即起身走人。可是我知道如果這個時候走了的話,只怕笑話就鬧得更大了,好歹得等到新娘子進了門。

  心裡歎了口氣,對自己說,既來之,則安之!試著扯了扯嘴角,發現自己還能擠出笑容來,忙展開一個燦爛笑臉,抬起頭緩緩環視四周。慢慢迎上各種各樣好奇的視線,可笑的是我並沒有怎樣,他們卻剛和我的視線對上就匆匆各自避開。

  我心裡冷笑了兩聲,越發笑得百媚千嬌,忽地對上了四阿哥的眼睛,那裡面冷冷的、冰冰的,漆黑眼瞳裡好似沒有任何內容,但我卻覺得自己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感覺心底的難受迷茫都好似赤裸裸地展現出來,在他銳利的視線下無處可躲。

  我微微吸了口氣,硬逼著自己笑起來,還賭氣似的向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後笑著迎向下一個好奇視線。

  一個小廝匆忙跑進來,叫道:「新娘子就快到府門了,該準備接轎子了。」

  眾人這才發現一直沒有見過新郎官。我掃視了一圈大廳,發現八阿哥也不在,我和姐姐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緊張。

  我快步溜到十四阿哥身邊,低聲問:「怎麼回事?」

  十四阿哥也是一臉困惑:「昨兒個,我見十哥還一切正常呀!」

  我開始心裡發毛,心想,天哪!老十你可別這個節骨眼鬧事情。十四阿哥看我臉色有些發白,忙道:「不用擔心,有八哥在,出不了大事情。」

  我只能點頭。

  廳裡的嘈雜聲越來越大,我的心也越繃越緊。正在這時,聽見門口的下人們叫道:「十阿哥,十阿哥!」

  我一看,發現十阿哥身穿喜袍和八阿哥並立在門口。然後,十阿哥就被太監們匆匆領著向府門行去。

  八阿哥面帶微笑,一面和大家打著招呼,一面翩然而入。他去向太子爺請安時,太子問:「怎麼回事?」

  八阿哥笑回:「老十嫌做的喜袍不合身,扭捏著不肯出來。」

  眾人一聽這話,哄堂大笑,立馬就有人嚷道:「十阿哥這是怕新娘子嫌棄,不肯和他入洞房。」眾人越發笑得厲害。

  八阿哥負手站在太子身邊,微微笑著,一面用視線和周圍的人打著招呼。

  看他視線要掃過我這裡時,我忙低下頭。自從那日雪地行後,這是我第一次見他,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些害怕看見他。低頭時,瞥見在眾人的笑聲中,四阿哥仍是表情淡淡,漠然地看著廳外。

  過了一陣子,聽見鼓樂齊鳴,大家都擁向廳門口。

  我縮在眾人身後,影影綽綽地看見十阿哥手拿紅色緞帶,牽著頭蓋喜帕的新娘子進來,然後在大家的哄笑聲中,兩人被送進了洞房。

  看到這裡,我心裡重重歎了口氣。想到過一會兒,十阿哥還要出來挨桌給大家敬酒。我實在想不出來他會怎麼給我敬這個酒。我向姐姐指了指門外,她點點頭。

  我看看四周無人留意,就悄悄溜出了喜廳。

  十二月的北京,天是很冷的,可我覺得自己就是需要這樣的冷,唯這樣才能緩和內心的壓抑。

  我兜著手、縮著脖子、躬著背,哆嗦著淨揀僻靜的地方走。正行著,聽見前面一個聲音道:「既然這麼怕冷,幹嗎在這裡兜風?」

  我抬頭一看,原來是十三阿哥,他斜跨在欄杆上,一臉嘲弄地看著我。我一驚,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你怎麼不在廳裡喝酒?」

  他嘲笑道:「你又為何在這裡呢?」

  我無話可說,正沉默著,猛然反應過來,還沒有給他請安,連忙蹲下身道:「十三阿哥吉祥!」

  他冷笑了兩聲道:「等著聽吉祥的人在廳裡呢!」因為他並沒有說起,我只能蹲著身子不動。過了一小會兒,終於聽到他說:「起來吧!」

  我緩緩站起,靜立著等他離開。

  半晌,他都沒動,最後沒頭沒腦地說:「今日你我都是傷心人!不如我們彼此做個伴。」

  我不解地看著他。

  他跳下欄杆,大踏步地走過來,抓起我的手就走。

  他的步子邁得又大又急,我掙不脫他的手,只能一面小跑著,一面斥道:「放手!」

  他牽著我,從側門出了府。守門的小廝被他冷冷看了眼,什麼話也沒敢說。只聞他嘴裡打了個呼哨,就聽見嘚嘚的馬蹄聲,一匹黑得發亮的高大駿馬小跑著停在了我們面前。

  我「啊」的一聲驚叫還未完,就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馬背上,他也隨後翻身上馬,環著我的腰伸手挽著韁繩,只聽一聲「駕」,馬已經飛奔起來。

  我從來沒有坐過這麼快的馬,只覺得恍若在騰雲駕霧,顛得厲害。心裡極其害怕,只能拼命往後縮,靠在他懷裡。迎面的風刮在臉上,直如刀尖刺在臉上,生生地疼,只得扭著頭,臉抵在他肩上。

  一陣疾馳,我覺得自己已經凍得整個身子都是木的。心裡想著這個霸王究竟要怎麼樣?他想凍死我嗎?莫非他喜歡明玉格格?要不怎麼是「兩傷心人」呢?

  馬速漸漸慢了,終於停下來。他率先翻身下馬,然後把我抱下馬。

  站到地上,更覺得冷得徹骨,抱著手臂,緊咬牙齒,整個人直打哆嗦。

  他從馬鞍上解了個酒囊下來,扯開塞子,一手扶著我的頭,一手把酒囊口湊到我嘴邊說:「喝一口。」我哆哆嗦嗦地喝了一口,只覺一股辛辣直下肚子。他又說:「再喝一口。」我又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

  慢慢地那股子辛辣蔓延到五臟六腑,終於感覺自己有知覺了。可還是不停地打著哆嗦。

  他不理我,自轉身向林子裡走去。我想出聲叫住他,可發現自己冷得語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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