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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去病房的路,好像很長,一條光帶,走廊盡頭的窗面好似消失一般,是不是人間和天堂之間的通道,病房裡靜悄悄的,各種儀器閃著微弱的光,秦之文安安靜靜的躺在病床上,我忽然就希望他這樣永遠閉著眼睛,不要活著也不要死去。

  他一直沒有醒,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期間我乾爸來看過,還有顧宗琪,好像所有人都勸我,耳邊嗡嗡的吵雜一片,他們來了又走,而我只是機械的重複一句話,「讓我等他醒來。」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顧宗琪來勸我,讓我吃飯,可是我吃什麼吐什麼,連飯都不能看,一看到就不住的嘔,所有的辦法和勸導都無濟於事。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窗臺上都激起了一層白氣,雨滴都被狂風扭曲的沒有了圓潤的形狀,支離破碎的像是一地的碎片,不知道過了多久,只是我看到秦之文的眼睛輕輕的動了一下,那蝶翼般的睫毛顫動,我一下子站了起來。

  我不知道怎麼還能擠出那樣勉強的笑容,定定的看著他,什麼話都不說。

  那一刻,就是空白,秋天原來來的那麼快,連夏季都要腐爛。

  他看到我有一瞬間的詫異,還有更多複雜的情緒,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是笑還是什麼的,那麼簡單的翹嘴角的動作,都顯得那麼吃力,流露的不是寬慰,是自嘲。

  突然間我的眼淚就毫無預兆的流了下來。

  這麼多天,從奶奶的去世到他的噩耗,巨大的傷痛,潮水一般的向我湧來,悲傷是溫柔殘忍的水,緊緊的掐住我的咽喉,麻痹我的心臟,整個人好像沉浸在虛妄的漩渦中。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著說些什麼,好像只是喊秦之文的名字,我只覺得手心的麻痹感,震到腦袋裡,脈搏中的血液汩汩的下行,缺氧般的窒息。

  越來越深刻的麻痹感,扼住的窒息感,於是我眼前一黑,就再也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幾時,睜開眼就看見輸液管懸在身邊,透明的液體一滴滴的順流而下,圓滑滴潤的液體中,白色的影子若隱若現。

  「他呢?小蚊子呢?」我輕輕的問,倔強的看著顧宗琪。

  我不知道那是怎麼樣的一個擁抱,挫骨揚灰樣的深刻,骨骼相撞發出金石般的哀鳴,他身上的消毒水味好像是那夜的雨霧,咫尺的仿佛永遠在另一個世界。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是我覺得我快要離開了,所以他才擁抱的這樣痛徹。

  可是,明明要離開的不是秦之文嘛,不是,一定是我在做夢,這一切一定是夢,秦之文是個壞傢伙,小時候他常常一個人躲在櫃子裡面,等我因為找不到他而惶恐的大哭的時候,他才悄悄的拉開櫃子門,探出一個腦袋笑道,「夕夕你這個小笨蛋。」

  那時候我根本不懂怨恨他的惡作劇,只是覺得自己的眼淚,一定可以換回秦之文的笑臉。

  那麼,這一切都是夢,秦之文還躲在衣櫃裡,我只是沒那麼多眼淚,可以讓他心軟的跑出來,想著想著,我就笑起來。

  「顧宗琪,是不是我總是不夠難過,所以上帝來懲罰我了,要讓我流光一輩子的眼淚?」

  他抱著不說話,我的眼淚又悄悄的滴在他的白大褂上,淚漬陷進去,軟綿綿的。

  開始陪秦之文說話,每分每秒都不想停止,我告訴他我看過一本很白癡的書,那本書讓我流了好多眼淚,那麼年輕的人,怎麼會得絕症而去呢,他們明明還沒來得相愛,已經要分離。

  他對我勉力的笑笑,「因為他們都有自己的世界,我也有我的,所以我要回去了。」

  「小蚊子,你要回哪裡去?」

  「夕夕,小說裡都是騙人的伎倆,很多相愛的人,都結婚生子,一輩子在一起。」

  「小蚊子,你要回哪裡去?」

  「夕夕,要是我走了,就把我的骨灰撒到海裡,一點都不要留下。」

  有那麼半刻我不能呼吸,心口痛的沒有半分念想,我輕輕的問他,「為什麼要這樣,難道一點念想都不給我留下嗎?骨灰也要撒了,那我的身邊還能有什麼,你走了,我本來就是一個人了,現在竟然連骨灰都要撒了,難道以後你都不要我了嗎?小蚊子,你帶我走吧,不然留下我,你要我怎麼辦?」

  「我想你幸福,所以你要好好活著。」

  「小蚊子,你能不能帶我走,你留下我一個人算什麼,你要我怎麼辦,這以後的日子,你要我怎麼辦?難道你要告訴我,因為你愛我,希望我幸福,所以你要讓我盡最大的努力活下去,這是什麼話,人都不在了,怎麼還能若無其事的活下去!你教我,你教我怎麼能活下去,你能不能給我點相信的理由!」

  我已經淚流滿面,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可是我還是不停的說到,「我做不到,我怎麼可能把這一切忘記好好的活下去,秦之文,你要是說一句喻夕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一定毫不猶豫的陪你去,可是你卻叫我好好活著,你這樣算什麼,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你讓我怎麼能接受怎麼能一個人承受……」

  「夕夕,你小說看多了吧,怎麼臺詞都這麼耳熟!」

  雨還在嘩嘩的下著,空氣中漂浮著煙青色的薄霧。

  「真是,小蚊子,我好失敗,一下子就被你看透,裝深情太失敗了。」

  我站起來,抹了抹眼淚沖他笑笑,然後走出去,剛出房門,腳下一軟,就暈倒過去。

  秦之文去的那天,是八月最後一次的雨天。

  巨大的玻璃窗上落滿了水滴,縱橫滿目,模糊一片,然後又被風吹得斜飛出去,根本沒有著陸點,就像我的眼淚,不知道從哪裡來,從何處流走。

  原來人,可以一次一次的流那麼多眼淚,哭幹了,還是會潮濕。

  我還記得我跟顧宗琪說,跟所有人說,「求求你,讓我去了算了,小蚊子都不在了,我活著幹什麼,求求你們……」

  我不知道那是我的眼淚,還是雨水,還是顧宗琪的眼淚,落在我的脖頸間,順著身體的曲線沉默到蒸發。

  至始至終,都是顧宗琪抱著我,我的眼睛,一刻也沒離開棺木裡的秦之文。

  好像睡著了一樣,我忘了告訴他,一直忘了告訴秦之文,他的眼角有一顆痣,叫做淚痣。

  所以他索取了我一輩子的眼淚。

  之後就是涼爽的清晨,午後把窗子推開,可以聞到清涼的空氣,豔陽雖高,卻不再炙熱,處處透出沁人心脾的舒爽。

  如果我的生活,是海邊堆砌起來的沙堆,有關秦之文的那部分就是主心骨,當和他的回憶漸漸的隨生命的消失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分崩離析,整個天地都在我眼前悄然的暗去,沙堆,變成了一片平地,黯然的依偎著海岸。

  用我沒有想到的空白,覆蓋住過往,延遲性心因反應——PTSD,後來他們是這麼告訴我的。

  可是誰也解釋不清其中的緣由。

  這個秋天繁複而冗長的到了。

  於是我的寂靜流年,也緩緩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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