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笙離 > 寂靜流年遍開花 | 上頁 下頁
七八


  「閉嘴!顧宗琪我讓你閉嘴,不許你說什麼死不死的東西,要死也是我先死,你別指望能讓我難受……」

  不知道怎麼的,我的眼淚就一發不可收拾的流下來,之前再痛苦的死別,無助的疲倦,都許久沒有觸動我已經麻木的神經,只是聽到顧宗琪的那一句「將來有一天,我也會離開」就不可抑制的恐懼。

  什麼時候他已經成為了我身邊的唯一溫暖,讓我如此懼怕的失去。

  多久我已經不為自己流一滴眼淚,我的眼前,某種透明的液體嘗在嘴裡苦苦的,被他慢慢的擦去,顧宗琪安慰我,「好了,好了,不說了……」

  那天一定有些不尋常,也許我的心底的預感早早的斷定了某些話的意義,所以那樣的擁抱才顯得那麼倉促和迫不及待,記憶中已經模糊了那些混亂的細節。

  只有那天空,明晃晃的陽光忽然消失,透白的天空瞬間烏雲密佈,然後雨點嘩嘩的落下來,而混亂城市安靜的一隅,屋子裡和屋外仿佛隔絕了兩個世界。

  一邊是狂風亂作的癲狂,一邊是倉促不安愛欲癡纏交織的初次。

  疼痛是在所難免的成長的代價,那些拙劣的動作,紊亂的呼吸,空調的風緩緩的把我耳側的頭髮撩起,然後重重的放下,我側過臉看白茫茫的雨勢,一不小心,疼痛所及眼淚悄悄的滑落在柔軟的床褥之間。

  那一瞬間,我想,我到底愛不愛顧宗琪。

  或者只是把他當作茫茫無邊際人生的一塊浮木,因為出現的那麼恰到好處,所以才奮不顧身的去抓住,去依賴。

  可是終究沒有後悔,只是瞬間的感情複雜,而後就變成一片空白,他的眼睛寵愛滿滿,手臂緊緊的環著我,我忽然就心疼起來,好像我這樣陰暗的內心,如何配的上一畈的暖陽。

  很怕,這道陽光會在我這塊陰霾的地面慢慢的枯萎,就像追逐陽光的向日葵,得不到太陽的愛,最後腐爛在陰暗的地面裡。

  第一次,不是怕對不起自己,而是怕愧對另外一個人。

  當我在黑暗裡醒來的時候,路燈街景的光芒被水色泛在天花板上,光芒若有若無。

  我動了一下,好像也驚動了旁邊那個人,沙啞的聲音低沉的傳來,「夕夕,怎麼了?」

  「幾點了?」

  我的手機安然的躺在床邊,信號燈一閃一亮的,螢幕亮起來的一瞬間,我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睛,卻照亮了顧宗琪的臉,那麼熟悉並且溫情。

  是失蹤了好久的秦之文的資訊,說是要跟我回趟爺爺家的老屋,因為二老的去世,家裡已經搬空,只剩下小時候我們兩的物件,需要處理。

  我看了一下時間,半夜兩點多,合上手機,看著黑暗中顧宗琪的臉,就不知道說什麼。

  有些東西,在一瞬間天翻地覆,有些關係,註定用身體髮膚癡纏許久。

  「夕夕,想什麼呢?」

  我茫然的看著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些什麼,冰涼的空氣飄落在我裸露的肩膀上,有些透骨的刺痛,他伸出手把我摟進懷裡,「不要去想太多。」

  想太多?顧宗琪是在說些什麼,我搖搖頭,「我沒想什麼,只是……」

  「有時候會想,人生要及時行樂,有時候會覺得人生了無生趣,我不知道,顧宗琪我真的不知道,我應該去想什麼,或者什麼多不去想?」

  他輕輕的撫摸我頭髮,「我寧可你什麼都不去想,繼續沒心沒肺的過日子。」

  「為什麼?」

  「那樣你會很快樂,快樂不一定會幸福,可是沒有快樂一定不會有幸福。」

  第二天和秦之文去老屋子,依然是下了很大的雨。

  仄逼的小院子裡,許久沒有清理的荒草長成一片,水池裡的腐水被雨點激起,青色的苔蘚散發出頹靡的味道,處處飄灑泥土的腥濕氣味。

  老屋子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潮濕的水汽鋪天蓋地的襲來,那時候的傢俱和擺設,如今好像憑空消失一般,白色的光芒籠罩在古舊的屋子裡。

  秦之文指指樓上,「我們以前的東西都在樓上你的房間裡,你去看看有什麼可以拿的,我在樓下坐坐,以後可能沒機會了。」

  我「哦」了一聲,慢慢的走上樓去,原本雪白的牆壁蒙上一層灰茫,角落裡我曾經頑皮的塗鴉,鉛筆的字跡模糊成水漬,驀地有些傷感起來。

  我和秦之文小時候的東西就堆在那裡,其實也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都是成箱的書本和作業本,零散的小玩具,一一的看完之後我下去找秦之文,卻發現他倚在天井的牆壁上,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一樣。

  還是那麼清瘦的面龐,削尖的下巴,泛著青光淡淡的胡渣,從我記憶開始,總是透出冷漠厭世的氣質,幾滴雨點從屋簷上滴落下來,透白的巨大光亮中,陳年浸染。

  仿佛時間,就此停止。

  我靜靜的看著他,很久之後才有些覺得不對勁。

  不是累及而睡著的疲態,是對人生毫無眷戀的靜態,在古舊的屋子裡,靜靜的等時光流逝,等成自己燃成塵埃,再隨風逝去。

  不好的預感頓時湧上心頭。

  「小蚊子?小蚊子?」我試著喊他,他依然閉著眼睛,我去拉他,他的身體順著我的力道往一邊倒下,我嚇壞了,只是伸出手去試探他的鼻息,尚在。

  卻沒有任何的意識。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撥通急救電話的,只記得等待救護聲音的警笛漸漸進了,我安靜的一片空白,就像是和顧宗琪纏綿的那個狀態,一片空白。

  只有嘩嘩的雨聲,我和他,安靜的依偎在一起,透亮的白光,連地面上都沒有我們倆的倒影,連帶哀傷一起蒸發。

  很快秦之文被送到急診,再轉到ICU,第一時間我看到我乾爸站在電梯口,一臉凝重的看著我,那時候的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什麼時候,潛意識的裡,秦之文變成了一片水漬,瞬間蒸騰,會立刻消失。

  也許那個大雪紛飛的聖誕夜,他的身體在簌簌的雪花中,註定會煙消雲散,那時候他跟我說「夕夕,我們不能永遠在一起」,莫非就是暗示這樣的結局。

  「不是有意瞞著你的,肝癌的終末期,肝性腦病,以中樞神經系統功能失調和代謝紊亂為特點,以智力減退、意識障礙、神經系統體征及肝臟損害為主要臨床現……」

  「還能活多久?」

  我乾爸愣了一下,然後搖搖頭,「已經到這個份上了,也就這幾天的事情吧。」

  「我可以去看看他嗎?」

  「暫時不會醒來,你去守著也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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